一九二三(第3/4页)

然而在第二件怪事发生之前一直刮着风,那就是第一件怪事。就在汉娜问伊娃她有没有爱过他们这几个孩子的前一天晚上,风吹过山冈,把瓦片刮得乱响,把门户摇得松动,所有的东西都被风刮得摇摇晃晃,人们不禁心惊胆战,不过一想到风会带来雨,倒也欢迎它的到来。窗子被刮掉了,树枝被刮断了。人们半个夜晚都在等待第一道闪电。有的人甚至打开桶盖来接雨水,他们喜欢喝雨水或用它做饭。结果他们空等了一场,没有闪电,没有雷鸣,也不见雨水落下。风依旧刮个不停,刮走了空气中的那点湿气,把院子里的东西搅得乱七八糟,一直刮个不停。“底部”的山冈像往常一样,遮挡着白人居住的山谷中的小镇,第二天早晨,大家都谢天谢地,因为天气毕竟由闷热变得干热了。于是人们一大早就动手干活,因为那正是做罐头的季节,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刮来一阵什么风、带来雨点给大地降温?在山谷里干活的人们早晨四点半就爬了起来,他们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像个火辣的白种婊子一样高高升起了。他们把帽檐在腿上扑打了一阵才戴在头上。他们步履艰难地一步步沿路下山,像一堆谁都不情愿去偿还的陈年旧账。

星期四那天,汉娜给伊娃端来了她做的油煎西红柿和嫩嫩的炒蛋,为讨吉利,她去掉了蛋白。她谈起了自己穿着红嫁衣举行婚礼的梦。母女俩都懒得查上一查,因为她们都知道那号码是522。伊娃说等巴克兰·里德先生来了,她会选这组。事后,她想起这件事,认为这是第三件怪事。当时她就觉得事有蹊跷,但梦中的红色让她感到困惑。她还说不准那能不能算第三件,因为秀拉正在调皮捣蛋,招惹着杜威们,还管那对新婚夫妻的闲事。那时秀拉十三岁,人人都觉得她进入了青春期,不过要忍受她的消沉和易怒也不是容易的事。她眼帘上的胎记颜色越来越深,样子越长越像带枝的玫瑰。她把那对新婚夫妻的东西随手乱丢,还偷吃他们的东西;她开始不断地逢人便说杜威们该洗澡了,她打算给他们洗,这些话搅得人人心烦。而杜威们一想到水就发疯,像马驹一样在家里怒吼尖叫。

“我们用不着洗吧?我们真要听她的吗?今天又不是星期六。”他们甚至惊醒了柏油娃娃,他走出房间,看了看几个孩子,然后出去寻找音乐了。

汉娜对他们不理不睬,只是不停地把一个个瓦罐从地窖里搬出来冲洗。伊娃用拐杖使劲敲了下地板,可是没人应声而来。到了中午时分,一切才平静下来。杜威们都逃走了。秀拉不知是在她房间里还是去了什么地方。而那对新婚夫妻早晨刚亲热完,这会儿正精力饱满地出门去找点白天的活计,满心欢喜地确定自己会一无所获。

“底部”上空的空气因为剥了皮的水果和炖煮的蔬菜交织成的味道而变得沉重。鲜玉米,西红柿,菜豆,甜瓜皮。女人、孩子和失业的老人在为他们深知其滋味的冬天做准备。他们把桃子和黑樱桃放进罐子,等天气凉爽一些后还会做果冻和蜜饯。贪心的人一天会装上四十二罐,尽管他们中的某些人,像那位吃冰的杰克逊太太,还存着一九二○年的罐头。

在把她的轮椅转到梳妆台前拿梳子之前,伊娃先向窗外望了望,看到汉娜正弯下腰去点院里的火堆。这是第五件(如果不把秀拉疯疯癫癫的举动计算在内就是第四件)怪事。伊娃找不到她的梳子。没人会乱动她房间里的东西,就算是替她打扫屋子,之后也会把一切放回原处。可是伊娃在哪儿都找不到她的梳子。她用一只手解开辫子,另一只手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摸索。她正要发火,却在放衬衣的抽屉里摸到了它。接着她又把轮椅转回到窗前去透透气,想在梳头发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人来拜访。她来到窗前,就在那时看到了燃烧的汉娜。院里火堆冒出的火焰正舔舐着蓝色棉布裙子,烧得她在火中乱舞。伊娃明白,在这一刻,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到女儿身边,把自己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她用那条好腿撑起笨重的身躯,抡起两条胳膊,赤手空拳地打碎了玻璃。她把那条断腿放到窗台上当支点,用那条好腿当杠杆,把身体抛出了窗口。碎玻璃划得她浑身是伤,遍体流血,她双手在空中扑腾,拼命想让身体落在她在火焰中舞蹈的女儿身上。她没有落准,而是摔到了离冒出浓烟的汉娜差不多十二英尺的地方。她摔得晕头转向,但神志清楚,仍然拖着身体朝她的大女儿爬去。但汉娜这时已经失去了一切理智,疯狂地跑出了院子,活像盒子里的弹簧人,打着手势,摇摆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