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第3/5页)

那女人指着窗外说:“有的,夫人。在那边。”

海伦娜看向窗外,原以为能在远处看到一座舒服的车站。可是除了乱草之上歪斜地长着的几棵灰绿色树木之外什么也没有。“在哪里?”

“那边,”那女人说,“默里迪恩。我们正朝那儿开哪。”然后,她同情地笑了笑,问道,“你还能忍一忍吗?”

海伦娜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尽量去想些别的事——要是总惦记着憋满了尿的膀胱一定会出事。

在默里迪恩,两个女人带着孩子们出去。海伦娜东张西望,想在那小小的车站建筑周围找到一扇写着“黑人妇女专用”的门;那女人却轻手轻脚地钻进了铁道对面长满高草的野地。几个白种男人倚在车站建筑前的栏杆上,嘴里叼着牙签。海伦娜没有去向他们打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舌头正忙着剔牙。她寻找着刚才的那个女人。这时,看到草丛上方露出破头巾的一角,她才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所谓的“那边”究竟是哪边。于是,他们所有人,那个胖女人和她的四个孩子——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海伦娜和她的女儿,全都在下午四点钟的阳光下蹲在了默里迪恩车站旁的草丛中。后来在埃利斯维尔他们又这样干了一次,在哈蒂斯堡又干了一次。等她们到达离庞恰特雷恩湖不远的斯莱德尔时,海伦娜不仅能像那个胖女人一样熟练地用叶子折成手纸,而且经过那些站在小镇车站屋檐下、像倾颓的多利安(古希腊建筑风格之一。)石柱似的男人昏暗的目光时,心中也波澜不惊了。

这种成就在她身上造成的这种精神升华,在火车最终驶进新奥尔良时迅速地消失了。

塞西尔·萨巴特的住宅夹在另两座房子中间,简直像建在天国乐土之上。这座法国式的盒式住宅后面有宽阔的花园,前面围着小小的锻铁栏杆,门上挂有一个装饰着紫色缎带的黑绉纱花圈。她们来得太迟了。海伦娜走上前去摸了摸那缎带,迟疑了一会儿,才敲响了门。一个身穿无领衬衫的男人打开了门。海伦娜表明身份后,对方说他叫亨利·马丁,是来处理后事的。他们走进了房子。前室里有三座双手在颈前紧握的圣母像,在停放塞西尔遗体的卧室里还摆着另一座,老人没来得及看一眼并祝福她的外孙女就告别了人世。

表面看去,房子里除了马丁先生之外似乎再没别人了,但一股栀子花的甜香告诉她们,有人曾经来过这里。海伦娜一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着眼睫毛,一边穿过厨房,走进她睡过十六年的卧室。奈尔一路小跑地跟在母亲身后,对屋里的气味、蜡烛和陌生感着了迷。海伦娜弯腰去解奈尔帽子上的缎带时,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人从花园里走出来,走上通向卧室的门廊。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了片刻,两人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认出对方的痕迹。之后,海伦娜开口说:“这是你的外祖母,奈尔。”奈尔看了看母亲,然后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刚刚走出的屋门。

“不。躺在那里的是你的外曾祖母。这才是你的外祖母。我的……母亲。”

还没来得及想,孩子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飘散在栀子花的香气中。“可她看起来这么年轻。”

那个穿嫩黄色连衣裙的女人放声大笑,然后说她已经四十八岁了:“四十八岁的老太太了。”

那股栀子花的香味就是她带来的。这个娇小的女人身上有种金丝雀般的轻柔和炫目。这座阴暗的房子里摆放着四座圣母像,每个角落里都回荡着死亡的叹息,蜡烛烧得噼啪作响,而栀子花的香气和嫩黄色连衣裙都让环绕在周围的葬礼气氛更加鲜明。

那女人微笑着,向镜中瞥了一眼,然后向海伦娜抛来一个声音:“你就这么一个孩子?”

“是的。”海伦娜回答。

“挺漂亮,很像你。”

“是的。今年十岁了。”

“十岁了?真的?(为法语。)个子有点小,不觉得吗?”

海伦娜耸了耸肩,看了看女儿询问的目光。穿黄裙子的女人往前倾了下身体。“过来,过来,亲爱的(为法语。)。”

海伦娜打断了她。“我们得先洗一洗。我们坐了整整三天火车,根本没机会好好洗漱或者……”

“你叫什么名字?”(为法语。)

“她不会说克里奥尔语(混合语的统称,此处指美国南部移民后裔所使用的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