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8页)

“我有生以来就没离开过这地方,”苏珊说,“我的父母都生在此地,我也生在此地。我最远只到过里·菲利普县城。在南卡罗莱纳有我的亲属,可我从来没到那儿去拜访过他们。”

“那是因为他们也就这么走了。就跟约翰一样。你就是想去看望他们也办不到了。”格蕾斯俯身到饼干盘上,拣了一块。

“离开我的可不只他们一家。”苏珊有点愠怒了。

“我希望不是。这是让人伤心的事,麦肯先生,一个人孤零零地给扔在一边,没有谁需要你。我是和家里人住在一起的。我没结婚,你知道,反正还没有呢,可我们家人相处很亲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奶娃抬起手腕,低头看了看时间。

“哦,瞧瞧那玩意儿。”格蕾斯指着他的手说,“多好看的表啊。我可以看一看吗?”奶娃站起身来把表递给她,就站在那儿没有坐下。“瞧,苏珊,这表盘上连一个数字都没有。光有些点。嗯,怎么从这些点点看出是几点呢?”

苏珊也站了起来,“你以前来过这里吗,麦肯先生?”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

“哦,我希望这不会是你的最后一次。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啊,我想我要在今晚或最迟在明天赶回去。”他朝窗外望去。太阳正在落山。

“这么急?”格蕾斯问道,“你干吗不给他点什么带回去呢,苏珊?你愿意带上点黄油饼干吗,麦肯先生?”

“不啦,谢谢。”

“你带上一些,以后会感到高兴的。”那女人让他越来越厌烦了。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来给你装一小包。好吧,苏珊?”她从屋里出去了。

苏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但愿你能留下来和我们待一会儿。”她的话和她的笑容一样呆板。

“我也愿意,”他说,“不过,嗯,也许我会回来的。”

“那好极了。抱歉我没法帮你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忙了。”

“我?”

“哦,当然了。你在找到什么是对的之前,总得知道什么是错的。”

这次她由衷地笑了,“找到你的亲人对你挺重要的,是吧?”

奶娃想了一想,“不。不见得。我是刚好走到这一步了,而这只不过——只不过是个想法。没什么重要的。”

格蕾斯拿着一个用白色餐纸包的小包回来了。“给你,”她说,“以后你会欣赏这东西的。”

“谢谢。谢谢你们二位。”

“认识你太好啦。”

“彼此彼此。”

他离开那房子时感到疲乏和没了主心骨。我要在这里再耽搁一夜,然后离开,他想着。这会儿车应该已经修好了。在这儿了解不到什么,这里没有金子,也找不出什么金子的线索。派拉特在弗吉尼亚住过,不过不是在这个州的这一带地方。谁也没听说过她。而那位“兴”原来住在这儿,后来却到波士顿去了,不是去宾夕法尼亚的丹维尔,而且被当作白人了。他的祖母可是“肤色太深,充不成白人”。她当时脸都红了。似乎她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既气恼又开心,真不知道奥玛尔、甜美和渥涅尔她们是怎么看待苏珊·勃德的。

他对这些人很是不解。他一点不觉得他们怎么亲近,只是感到和他们有着联系,似乎有某种和他们共有的密码、脉搏或信息。当初在家时他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属于哪块地方或某个人。他始终把自己看作他家的局外人,和朋友们也只是懵懵懂懂地混在一起,只有吉他是例外,除去吉他,还没有谁对他的看法那么让他关注。一度,那是在不久之前,他曾经关注过派拉特和哈格尔对他的看法,但在战胜了哈格尔并对派拉特肆无忌惮到对她行窃之后,那种关注也全都烟消云散了。然而现在他却感到了有种东西——目前在沙理玛,还有早些时候在丹维尔——在引他回忆起以前他在派拉特家里曾经体会到的。坐在苏珊·勃德的起居室里,同甜美躺在一起,在渥涅尔的餐桌上和那些男人一起吃饭,每逢这种时候他都不必去备受煎熬,去煞费苦心地装模作样。

何况还不仅如此。他对苏珊·勃德所谈的并不是真的:什么找他的亲人并不重要之类。自从丹维尔以来,他对他的亲人(不仅仅是他遇到的)的兴趣在与日俱增。麦肯·戴德,也叫作吉克什么的。还有兴。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样子?那个拿着一支枪坐在篱笆上守了五昼夜的人。那个给他的初生女婴取名派拉特的人。那个把一片荒地开垦成农庄的人。那个在北上的大车上吃山核桃的人。他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留在老家?他的母亲是谁,他的父亲又是谁?还有他的妻子。她是不是去了波士顿的兴呢?果真如此的话,她在大车上又干了什么呢?她为什么要乘大车去北方的一所私立学校呢?她偏偏不坐四轮马车,不乘火车,却要坐大车——车上满都是原来做奴隶的人。也许她从来就没去波士顿。也许她没装成白人。她可能变了主意,不想去学校,而是同那个和她一起吃山核桃的男孩跑掉了。她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她愿意她丈夫保留那个可怕的姓氏呢?为了抹杀以往的一切吗?什么样的以往呢?做奴隶吗?她从来就不是奴隶。是他的做奴隶的以往吗?那么为什么他自己的父亲,还有派拉特,一点不知道他们自己的亲戚呢?在他们的父亲死去时,就没个亲戚家要报丧吗?麦肯从来都没想过办法去一趟弗吉尼亚。派拉特倒是径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