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5/11页)

“是的,我们迷了路,而当时刮着风,我们的爸爸就在我们面前,他回来了。我们是吓坏了的两个孩子。麦肯不断对我说,让我们害怕的东西不是真的。其实,你要是让什么东西吓坏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记得有一次我给两口子洗衣服,是在弗吉尼亚。一天下午那男的哆哆嗦嗦地问我有没有弄好的咖啡。我问他是什么东西把他揪住了,让他看起来那么糟。他说他也闹不清,可是觉得像是就要从悬崖上摔下去。他其实就站在黄、白、红三色的亚麻地毡上,就跟熨斗那么平,可他开始先抓住门,后来又拽住椅子,拼命不要跌落下去。我开口对他说,厨房里没有悬崖。就在那会儿,我又想起了在那些小树林中的情形。我感到又身临其境了。于是我问那男人,要不要我拽住他,以免他摔下去。他用天底下最感激的目光看着我。‘你肯吗?’他说。我绕到他身后,把双手扣在他胸前,就这么拽住他。他的心在胸口里怦怦地跳着,就像有一头发烧的骡子。可是过了一阵子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你救了他一命。”吉他说。

“没那么回事。我还没松开手,他老婆就进来了。她问我在干吗,我对她讲了。”

“对她讲什么?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呗。我说我在使劲拉住他不让他从悬崖上摔下去。”

“我敢打赌他当时一定宁愿自己已经跳下去了。她信你的话吗?可别告诉我她信了你的话。”

“当时她并不信。可是我刚一撒手,他就凭全身的重量死死地摔到了地上,把眼镜什么的都给砸碎了。他摔了个狗吃屎。你猜他是怎么摔的?他是慢慢倒下去的,我发誓足足用了三分钟,用了整整三分钟从站得直直的姿势到把脸碰到地面上。我说不上是不是真有悬崖,可是他用了三分钟才慢慢落下去。”

“他死了吗?”吉他问道。

“硬挺挺地死了。”

“谁枪杀的你爸爸?你刚才是不是说有人朝他开枪?”吉他觉得新奇,两眼闪闪发亮。

“在空中有五英尺高……”

“谁干的?”

“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告诉你们的情况:时间、地点和经过。”

“你可没说在哪儿。”他坚持着。

“我说了,从一道篱笆上。”

“篱笆在哪儿?”

“我们的农庄。”

吉他放声大笑,可他的两眼太亮,没有流露出很多可笑之处。“农庄又在哪儿?”

“门图尔县。”

他不再追问“在哪儿”。“那么,在什么时候呢?”

“他坐在那儿的时候——坐在篱笆上的时候。”

吉他感到自己有点像一个沮丧的侦探。“在哪一年?”

“就是他们在街上枪杀爱尔兰人的那一年。那一年对卖枪的和掘墓的来说可是个好年头,我知道的。”派拉特把一个酒桶盖放在桌上,然后把鸡蛋从脸盆里捞出来,开始剥皮。她的嘴里含着橘子籽,舌头拨来转去,嘴唇不断翕动着。直到剥光鸡蛋皮,露出软乎乎的橙黄色蛋心之后,她才接着讲她和哥哥流浪的故事,“一天早晨我们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挂在天上了。可真亮啊,也真蓝啊。天空蓝得就像我妈妈帽子上的缎带。看到那一片天空没有?”她指着窗外,“就在那些山核桃树背后。看见了吗?就在那边。”

他们抬头望去,看见屋后和树后伸展着的蓝天。“就是这种颜色的天空,”她说,似乎发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跟我妈妈那缎带的颜色一样。走到哪儿,我都认得出她那带子的颜色,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死去以后,爸爸不准任何人叫她的名字。嗯,那天早晨,我们还没来得及揉净眼睛里的沙子,往四周看一看,就瞅见他坐在一个树桩那儿,就在太阳底下。我们就大声喊他,可是他似看不看的,像是看见了我们,又像是没看见。他脸上有种让我们害怕的表情,就像看着水里面的面孔。过了一会儿,爸爸站起身来,走出太阳地,回到小树林里去了。我们俩站在那里呆呆地瞅着树桩,全身像筛糠似的抖着。”

派拉特把鸡蛋皮刮到一堆,手指伸开成扇形,一下一下地收拢着。两个男孩子看着,不敢开口讲话,唯恐破坏了她的后半截故事,可也不敢一声不吭,怕她就此不再继续讲她的故事。

“像筛糠似的抖着,”她自己咕哝着,“就像筛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