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11页)

所有那些不可信但完全可能的有关他姑妈——父亲一直禁止他去接近她——的种种故事都让他们俩着迷。他们俩都不想再推迟一天去弄清真相,而且相信由他们俩去办这件事是合理合法和自然而然的。何况,吉他已经认识了她,而奶娃则是她的内侄。

他们看见她劈开腿坐在门前台阶上,身穿长袖长身的黑色衣裙。她的头发也用黑颜色的东西包着。从远远的地方,他们真正能看到的,只是脸部下面她正剥着皮的橘子在发亮。他后来记起,她全身到处都是成角度的:最弯曲的是膝盖,然后是臂肘,一只脚向东,另一只朝西。

等他们走近时,就看到那只铜盒子在她耳下摇晃着——奶娃知道耳坠里是什么——还有橘子、褶皱的黑色衣服,没有一件东西能够使他不去接近她,连他父亲的精明和对这个世界应有的谨慎都拉不住他。

吉他到底年长而且已经上了高中,丝毫没有他那位小伙伴依然摆脱不掉的那种不情愿劲头,首先开了口。

“嗨。”

那妇女抬起了眼睛,先看了看吉他,又看了看奶娃。

“你说的是什么词儿啊?”她的声音很轻,稍带沙哑。奶娃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熟练地剥橘皮的手指。吉他咧嘴笑了一下,耸了耸肩。“意思是‘你好’。”

“那就按照你的意思说吧。”

“好吧。你好。”

“这就好多了。你要什么?”

“什么也不要。我们刚好从这儿路过。”

“可看着倒像是站在这儿。”

“要是你不想让我们在这儿,派拉特小姐,我们就走。”吉他轻柔地说。

“我是个不求人的人。你们倒是有所求。”

“我们想跟你打听一点事。”吉他不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她可太单刀直入了,要想跟她讲话,他得十分注意自己的用词。

“说吧。”

“有人说,你没有肚脐。”

“就是这么件事?”

“是的。”

“听着不像问题,倒像是回答。问我问题吧。”

“你有吗?”

“我有什么?”

“你有肚脐吗?”

“没有。”

“你的肚脐怎么了?”

“这可把我问住了。”她把闪光的橘皮扔在膝头,慢慢地掰开橘瓣,“现在可该我问个问题了吧?”

“当然。”

“你这个小朋友是谁?”

“这是奶娃。”

“他会讲话吗?”派拉特吞下了一瓣橘子。

“会。他会讲话。说点什么吧。”吉他的目光没离开派拉特,只是用胳臂肘捅了捅奶娃。

奶娃吸了一口气,屏住一会儿,然后说:“嗨。”

派拉特哈哈大笑。“你们可能是没给吊死的黑人里边最不会说话的了。学校是怎么教的你们?人们想轰猪和羊时才说‘嗨’呢。你要是跟一个人说‘嗨’,他就会起身把你打倒。”

奶娃周身感到一阵羞耻。他原来就想到会有羞耻感的,可不是现在这种。她是一个又丑、又脏、又穷还又醉的人,学校里他的六年级同学因为他这位古怪的姑妈而取笑他,而他由于感到了对她的丑陋、肮脏、贫穷和酗酒的责无旁贷,恼恨这位古怪的姑妈。

然而,她却取笑他的学校、他的老师,还有他本人。虽然她看上去就同大家所说的那么穷,眼神中却不见一点能够证明她贫困的东西。她也不脏;虽说不够整洁,可是并不脏。她手指甲肚里的白颜色跟象牙一样。而且要是他一点情况也不知道的话,眼前这个女人看上去肯定没有喝醉。当然,她算不上漂亮,可他心里明白他可以盯着她看上一整天:那些从橘子瓣上撕去橘络的手指,那对让浆果染黑使她像化了妆一样的嘴唇,那个耳坠……在她站起来时,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了:她居然和他父亲一般高,头和肩都超过了他。她的衣裙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长,也就刚刚过小腿。现在他看到了她脚上那双没系带的男鞋和她那银褐色的脚踝。

她准确地一把接住从膝头落下的橘皮。在她迈步上台阶时,看着就像是提着裤裆。

“你爸爸不会喜欢那样子的。他不喜欢不讲话的人。”然后她直瞪着奶娃,一只手握着橘子皮,另一只放到门把上,“我认识你爸爸,我也认识你。”

吉他又开口了,“你是他爸爸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