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生活,另一段时光(第6/8页)

萨曼莎得了流感。我好像要死了一样,她说。她干活时一步一拖,倚在墙上喘气,什么都吃不下。结果第二天我也得了流感,然后我又传染给了拉蒙。他说我是个傻瓜。你以为我能请得起病假吗,他问。

我什么也没说。说什么都会让他发火。

他从来不会长时间窝着火。他要烦心的事情太多了。

星期五,他过来把房子的新情况告诉我。老头子想卖给我们,他说。他给我看了一些文件,但我没看懂。他很兴奋,但也很惶恐。我很理解他这种状态,因为我也曾经是这样。

你说我该怎么办?他没有看我,而是望着窗外。

我说,你该给自己买栋房子。这是你应得的。

他点点头。但我得跟老头子杀杀价。他掏出香烟。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在美国,有自己的房子才算扎下根来。

我想跟他说说薇尔塔的事,但他把话头掐死了,他一向如此。

我跟你说过,我和她已经完了,他呵斥道。你还要怎样?非得死人你才开心吗?你们娘们儿从来都不懂,该放手的就得放手。你们从来都不知道放手。

那天晚上,我和安娜· 爱丽斯去看了场电影。我们都听不懂英语对白,但我们都很喜欢新电影院里干净的地毯。蓝色和粉色的霓虹光柱在墙壁上来回穿梭,像闪电一样。我们买了爆米花分着吃,还把在小酒店买的罗望子果汁偷偷带进了电影院。周围的观众在交谈;我们也聊着天。

你能搬出去真幸运,她说。同住的那些婊子把我弄得快疯了。

我说,我会想你的,尽管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她笑了。

你要过上新生活了,哪会有时间想我呢。

我会想你的。说不定我会天天来看你。

你不会有时间的。

我会挤出时间的。怎么,你不要我啦?

当然没有啦,雅丝敏。别犯傻。

再说还得过阵子才会搬呢。我记得拉蒙经常说的一句话:天意难测。

我们不聊了,安静地把电影看完。我没有问她,对我搬家有什么看法,她也没有主动提起。我们俩各自都有些不想说的事情,都尊重对方保持缄默的权利,就像我从来不问她,打不打算把孩子接到美国来。我也说不准她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她也有过男人,也曾把男人带到我们房间过夜,但她和他们都处不了多久。

我们俩互相依偎着从电影院回家,对雪地上一片片的闪亮冰面保持警惕。这个社区治安不好。一些除了脏话不会说任何西班牙语的男孩成群结队地站在街角,龇牙咧嘴的。他们看都不看过往的车辆行人,就在大街上乱窜。我们经过时,其中一个胖小子说,我舔屁股的本事天下第一。下流货,安娜· 爱丽斯鄙夷地说,抓住我的手。我们经过了我曾经住过的那座公寓,就是酒吧上层的那个。我盯着它,努力回忆,当初我常常从哪一个窗户往外望。走吧,安娜· 爱丽斯说。真是冷死了。

拉蒙肯定是和薇尔塔打了什么招呼,因为薇尔塔不再写信来了。那句俗话也许是真理:等待得足够久,万物都会变化。

买房子花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很多。有好几次,他差点要放弃了,狠狠地摔下电话,把酒杯往墙上扔,我估计这事儿可能要黄了,但最后奇迹般地居然都办妥了。

看哪,他说着,手里拿着房产证。看。他简直是在恳求我了。

我真的很替他高兴。你成功啦,亲爱的。

是我们俩成功了,他轻声说。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像模像样地生活了。

然后他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十二月,我们搬进了新家。房子着实是破败不堪,只有两个房间能住人。看上去很像我刚来美国时的第一个住处。那时我们一整个冬天都没有暖气,有一个月时间只能用桶打水洗澡。我开玩笑地把这房子称为“田园之家”注,但谁要是敢批评他的宝贝房子,他非跟人急眼不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房子,他这么提醒我。我攒了八年的钱。他从街区里被抛弃的破屋上拆卸材料,坚持不懈地整修屋子。能搞来一块地板,就算省了点钱,他夸耀道。这个社区虽然绿化不错,但治安不是很好,我们必须得多加小心,锁好门窗。

有几个星期,不时有人来敲门,问这房子还出不出售。其中有些询问的人是夫妻,那个殷切劲儿,我和拉蒙过去肯定也是那个样子。拉蒙总是不客气地甩上门,不搭理这些人,就好像害怕被他们重新拉回无房族那个阶层似的。但如果是我去开门的话,我总是比较客气地告诉他们,不出售。祝你们好运,找到称心的房子。

我知道,人的希望是没有边界的。

医院开始扩建;三天后,吊车在医院大楼周围立了起来,那形状好像人在祈祷。萨曼莎把我拉到了一边。这一冬天过来,她完全干瘪了,双手和嘴唇都皲裂得非常厉害,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爆裂。我需要借点钱,她小声说。我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