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生活,另一段时光(第5/8页)

她垂下手。我开始穿衣服。

他又开始讲那个从屋椽上摔下来的人了。如果出事的是我,你会怎么样?他又问道。

我会再找个男人,我告诉他。

他笑了笑。是吗?你上哪儿找去?

你不是有朋友吗?

哪个男人会碰死人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我说。我可以不告诉别人嘛。我可以重新找个男人,就像当初找到你那样。

他们能看得出来的。就连最粗暴的男人也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刚死了男人。

没人会永远为死者哀悼。

有的人会的。他吻了吻我。我敢打赌,你会为我伤心一辈子的。想找人来替换我的位置可很难哦。面包房的人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为你儿子伤心了多久?

他不亲我了。小恩里克。我伤心了很长时间。现在还很想他。

看你的样子看不出来嘛。

因为你没有仔细看。

就是看不出来。

他垂下手。你这婆娘脑子不太灵光。

我只是说,看不出来你在替他伤心。

我现在看清楚了,他说。你这婆娘不太灵光。

他坐在窗前抽烟的时候,我从包里拿出他老婆写给他的最近一封信,当着他的面打开。他不知道,我有时候脸皮还挺厚的。那封信只有一张纸,带着紫罗兰香水的气味。求你,薇尔塔在信纸几乎正中央的地方就写了这么一个词。就这么多。我向拉蒙笑笑,把信放回信封。

安娜· 爱丽斯有次问我爱不爱拉蒙。我告诉她,我老家在圣多明各,屋里的灯常常忽闪忽闪的,你根本没法确定,灯会不会灭掉。你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来,只能坐着干等,啥也干不了,直到那灯做出最终决定。我对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拉蒙的老婆是这个模样:个子不高,胯却很宽,非常静穆严肃,这种女人显老,还不到四十岁就会有人客客气气地叫她“夫人”。我寻思着,如果我和她生活在一个世界里,我们的关系肯定好不了。

我在面前展开医院的蓝色床单,闭上眼睛,但血迹仍在我眼前飘浮。我们能用漂白剂把这张床单漂白吗?萨曼莎问。她回来了,但我不知道她这次能待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开除拉倒。或许是因为我想给她个机会。或许是因为我想看看,她会继续干下去,还是会离开。这又能告诉我什么?恐怕很少。我脚边的包里装着拉蒙的脏衣服,我把它们和医院的东西一起放到洗衣机里洗。他穿这些衣服的那一天,身上会有医院的气味,但我知道面包气味比血腥味要浓。

我一直在观察,寻找他还想念她的迹象。这些事情不能老是想,安娜· 爱丽斯告诉我。把这些烦恼从你脑子里赶出去。要不然你会发疯的。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想,安娜· 爱丽斯就是凭这个法宝在美国生存下来的,如果沉溺在对孩子的思念中,她肯定也要发疯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靠了这个法宝才熬过来的。我看过一张她的三个儿子的照片:三个小男孩在日式花园注里,靠近一棵松树,笑眯眯的。最小的孩子穿着藏红色衣服,害羞地想躲开照相机镜头。我听了她的建议,在上下班的路上集中注意力观察我周围的其他梦游者:那些扫大街的男人;那些许久没有理发、站在餐馆后厨抽烟的人;那些跌跌撞撞地从火车上下来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很多人会去情人家,他们在家里吃冷餐的时候,在和妻子睡觉的时候,脑子里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和情人幽会。我想到了我母亲。我七岁的时候,她和一个有妇之夫有了私情。那人的大胡子很帅,两颊的线条很深,皮肤非常黑,大家伙都管他叫“黑夜”。他在乡下替多米尼加电信公司制造铁丝,但住在我们的社区。他在佩德纳莱斯注结过婚,已经有两个孩子。他老婆非常漂亮,我想到拉蒙的老婆时,就想到了那个女人——穿着高跟鞋,露出光亮的棕色长腿,一个温暖有活力的女人。是个够劲的娘们儿。我想,拉蒙的老婆应该不是没上过学的粗俗女人。她看电视剧只是为了消遣。她在信里提到,她在照看一个别人家的小孩,她爱他简直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起初,拉蒙离家还没有那么久的时候,她相信她和拉蒙可以再生一个儿子,就像她视为己出的这个叫维克多的小孩一样。他打棒球的动作跟你一样,薇尔塔写道。她从没提到过小恩里克。

诸事不顺,灾难纷至沓来,但有时我能清楚地想到我和拉蒙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这种感觉很好。我们会住在他的房子里,我会给他做饭,他如果把饭丢在餐桌上,我就会骂他是懒鬼。我能想象到自己每天早上看着他刮胡子的样子。但有的时候,我能想象我们俩在那房子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或者是像今天一样滴水成冰的日子,冻得人脑子都转不动),他会醒来,然后脑子里拿定主意,和我在一起是活作孽。然后他会洗好脸,再转向我。对不起,他会说。我得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