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5/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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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晚上,我刚刚吸完毒,人晕晕乎乎的,我听到牧师喊我名字。我不好意思出去见他。因为吸毒的关系,我的眼睛肯定瞪得像铜铃。他问我第二天是不是愿意帮他去院子里除草。我说,当然,没问题。他给了我十块钱,说明天见。他走了之后,我其实非常想回到我的阁楼,再弄点毒品,过把瘾。但我又不想把他给的钱花在毒品上。所以我跑到街对面,买了点午餐肉和饼干——总之不把钱花在毒品上就好了。

“那个晚上,那个和我待在一起的家伙,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水槽下的水管给偷了,他是要把这些水管当做废铜卖掉。他开溜后,管道里的水开始往外冒。我醒过来的时候,地上都是水。我几乎给大水冲走。

“我仅有的那些衣服都浸湿了。我去找牧师,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干活了,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然后我说我恨那个偷水管的家伙。他回答说,‘卡斯,别担心。有时候有人比你的遭遇还要惨。’

“然后他让我去教堂。他说,‘到楼上,我们有好几包衣服,你挑合适的穿。’就这样我又有了些衣服——米奇,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我终于穿上了干净的内衣。干净的袜子。一件衬衫。换好衣服,我又回到他那里,他问我,‘卡斯,那你现在准备住哪里呢?’

“我说,‘我不知道。我睡的地方现在全是水。’他走回屋子,和他老婆商量了一会儿,然后走出来对我说,‘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住呢?’

“我惊呆了。我是说,我给这人干过一点小活,我还偷过他的食品。而现在,他居然让我住他家里?

“他又问,‘你要考虑一下吗?’我的回答是‘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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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些事,我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告诉你,”卡斯说。“那天晚上我就住到了他家。我在那里住了将近一年。一年呐。他让我睡在大房间的沙发上。他们睡在楼上。他们有小孩。我自己对自己说,这个人并不了解我。他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是他还是信任我。”

他摇了摇头,眼睛望着远处。

“他的仁慈拯救了我的生命。”

我们俩坐在那里,有一刻谁都没有说话,四周安静,而且寒冷。我居然耐着性子听完了兄弟守护会的一个长老讲述他的人生故事。

但,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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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卡斯又开口了,他对我说:“我知道你是怎么看牧师的。你来这里很多次了。或许他不是你心目中牧师应该有的样子。

“但是我真的相信,就是因为这个人,上帝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如果我死了,耶稣会站在那道分界线上等我,上帝会说,‘我认识你。’我想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科温顿牧师身上。”

但是亨利这辈子做了不少坏事,我说。

“我知道,”卡斯回答,“我也做了很多坏事。但是上帝不会把你和其他的人来做比较。上帝比较的是你自己。

“或许你生活的环境让你从小就可以学好,就算你做了些小坏事,也其实并不那么坏。但那是因为上帝把你安排在了那样的环境里,让你可以学好。如果你学坏了——那是你让上帝失望了。

“还有一些人,从小就在不好的环境中,周围都是些坏事情,就像我们。如果我们最终变好了,上帝肯定很开心。”

说到这里,他露出笑容,那些不整齐的牙齿从嘴唇缝里露出来。我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那么想要告诉我他的故事。

故事的重点根本不是他自己。

你真的叫亨利“大先生”?我问。

“是的,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我回答。

有什么是宽容不能够成就的吗?

维杜拉(印度教哲人)

致歉

离圣诞节还有几个星期,我把手插在口袋里,走到“大先生”家门口。几星期前,医生在他的胸腔里装了一个心脏起搏器,尽管手术的过程颇为顺利,但现在回过头去看,这无疑标志着他迈入了人生最后的里程。就像漏气的皮球,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不过他已经活过了九十岁的生日——他还跟子女开玩笑说,九十岁之前,他是当家的,九十岁之后,孩子们想干什么都随他们了。

或许活到那样一个年龄就已经足够了。他几乎不再吃什么东西——一片面包或者一个水果就算是一顿——如果他沿着家门口的车道走一两个来回,那就是大运动了。他的印度护工朋友,蒂拉,还会开车带他去教堂。人们会把他从车上抱到轮椅上坐好,在教堂里,他会和参加课后圣经学习班的小孩子们打招呼。在超市里,他推着推车,把它当作助步器,攥牢了掌握平衡。他和其他购物的人们打招呼,聊天。和其他经历过大萧条的人相似,他总是从“对折”的架子上买面包和蛋糕。如果蒂拉表示不赞同,他会说,“不是我缺钱需要买减价的东西——那是我买东西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