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至此我才发现这痛苦腐蚀我的程度。在这年轻人的痛苦中,我甚至都不认识自己了。由于我要一直守着电话,所以我继续闭门不出。我在未挣脱掉痛苦的情况下继续写作,当第一声电话铃声响起时,我立即奔过去接听,因为我认为对方可能是罗萨-卡瓦尔加斯。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手中的事情,打个电话给老鸨,连续几天都是如此,后来我终于明白一点——电话真无情。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回家时碰到一只猫 正蜷缩着身体趴在门口的台阶上。它很脏,而且受过虐待,但是充满了令人怜悯的温顺。我抱它进屋,根据养猫手册,我肯定它是只病猫,然后我就按照手册上的指导悉心地照料它。一日,我正睡着午觉,突然心中有个好主意——可以用猫来指引我找到德尔加蒂娜的住处。我用一只购物袋 把猫带到了罗萨-卡瓦尔加斯的妓院门口,门上依旧贴着封条,也没有任何动过的迹象,但猫在袋子中拼命扭动,竟然真的挣脱了,它蹦上果园墙头,之后就消失在林子中。我懊恼地用拳头敲了几下大门,突然一个军人的声音答道,尽管门依旧关着:“谁?”“一个朋友,”我毫不示弱地说,“我是来找女主人的。”那声音答道:“这里没有女主人。”我继续说:“您至少给

我开个门,好让我领回我的猫。”“没有猫。”我问道:“您是谁?”

那人说道:“小人物一个。”

我老早就知道:为爱情而死仅仅是诗意的许可而已。那个下午,当我孤独一人回家中,没有猫,没有她的陪伴,我证实了不仅他人可能会为爱而死,而且我自己,一个孤独的老头,也正慢慢地死于爱情。我还发觉反过来说也是正确的:我不会把悲痛中得到的喜悦同世界上任何事物做交换。我花了十五年多的时间,试着翻译莱奥帕尔蒂的诗歌,直到那个下午我才真正体验到里面的深意:哎,我啊!爱有多深,伤就有多重。(译注: Leopardi,莱奥帕尔蒂,被认为继文学巨匠但丁,彼得拉克之后意大利最伟大的诗人,散文家,语言学家,哲学家,浪漫悲观主义派)。

我穿着技工工作服,蓄着稀疏的胡子,酷似一幅精神不正常的样子(译注:犀利哥的造型),缓缓地进入报社。报社重新装修之后,有了玻璃的个人隔间,顶棚开了一个天窗,真像一家精神病诊所。安静而舒适的人工气候下,时刻诱使人们交头接耳,时时要求他们轻声走路。前厅挂着三位终身主管的油画肖像,形似已故的总督们,墙上还有很多名人访问参观报社时照片。偌大的主厅挂着一张我生日那天下午现有编辑部全体人员一起拍摄的巨大合影。我心里不由自主的比较着那些我三十岁时拍的照片,再次在惊恐中证实:人越老,照片中的他会比现实生活中更老。那个在我生日下午吻过我的秘书问我是否病了?我很高兴告诉她实情:“我得了相思病。” 但是她不信,说:“那人不是我,哎,真遗憾啊!”对她的赞美,我答复道:“你别这么快就下定论!”

法律记者从他的隔间中走出,大声喊道有两个无名年轻姑娘的尸体挺在停尸间中。我害怕地问道:“她们有几岁?”他回答道:“年轻姑娘。她们可能是被流氓政府迫害的内陆难民。”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说道:“形势正像血迹一般无声地侵害我们。”法律记者远远地喊道: “不是血迹,先生,是大便留下的痕迹。”

几天之后,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了。那时有个走路节奏极快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像猫的篮子从世界书店(la librería Mundo)门口犹如寒颤一般地走过。我不断拿肘顶开中午十二点人群,紧紧跟随她。她长得很标致,迈着大步,流利地人群之间开路,为了赶上她,我实在累得够呛。最后我超上她,然后回头看着她的脸。她用手将我挡开,并没有止步,也没有听我的道歉。她并不是我的德尔加蒂娜,但是她的高傲就像德尔加蒂娜一样刺痛着我。我明白了我丝毫不识得穿衣的、醒来的德尔加蒂娜,而且她也不认识我谁是谁,也从没见到过我的容貌。几近疯狂中,我一口气三天内织了十二双蓝色和粉色的婴儿鞋,因为我试着鼓气勇气不去听,不去唱,甚至不去想那些能让我记起德尔加蒂娜的歌曲(译注:这些音乐是博雷罗曲)。

事实上我很难驾驭我的灵魂,由于在爱情面前如此软弱,我开始意识我真的老了。一个戏剧性的实例是当一辆公共汽车在商业中心区压倒了一位骑自行车的女子。救护车开走后,地上血泊中的自行车已经变成一堆废铁,这足以表明这个事故的悲惨程度。但看了那辆报废自行车的品牌,样式和颜色之后,我的印象并非只有惨烈,因为这正是我送给德尔加蒂娜的自行车,世上找不出第二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