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这家糖厂肯定算不上最大型的,而且可能其他糖厂的构造不是这样的;不过在贝夫河畔,霍金斯的糖厂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霍金斯在新奥尔良有个合伙人,名叫兰伯特,他坐拥的财产数量令人咋舌,据说他拥有路易斯安那州四十多家种植园的股份。

对于奴隶而言,一年到头能从无止境的劳作中解脱出来的时间唯有圣诞假期。埃普斯给我们放三天假——更慷慨的奴隶主会再多放几天,最长的能休息六天。这几天假期是奴隶最为期待的。辛苦了一整天躺下休息的时候,心里总是特别高兴,不仅仅是因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更是因为离圣诞节又近了一天。到了圣诞假期,男女老少个个都欢天喜地的,就连老亚伯拉罕都不再唠叨他心目中最英勇的杰克逊将军,帕希也会把她所有的烦恼抛之脑后,所有人都会痛痛快快地好好过个节。假日里喜气洋洋的,不光有吃有喝,还有音乐舞蹈——简直就是黑人孩子的嘉年华。唯有在这几天,所有奴隶都能尽情享受自由、享受生活。

根据当地的习俗,每年由一家种植园负责举办“圣诞聚餐”,邀请周边的所有奴隶一起参加。比如说,今年由埃普斯举办,明年就轮到马歇尔,后年就是霍金斯,以此类推。通常情况下,会有三百到五百人共聚晚餐,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或徒步,或搭马车,或骑骡子和马;每到那个时候,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奴隶结伴而行,好不热闹。老亚伯拉罕每年都会骑着小骡,后面跟着菲比和帕希,说说笑笑一路走去。

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每个奴隶都会精心打扮一下自己。棉衣早已洗得干干净净,鞋子都用蜡油抹得锃亮;要是能攒够钱买个帽子,那可真是神气极了。不过,没有帽子也不要紧,甚至哪怕你光着脚去参加聚餐,也一样会受到热情款待。女奴通常会用手帕束起头发;要是能有一根红色丝带,或是有幸拿到个主人家不要的帽子,那就一定会戴起来。据我观察,最受大家欢迎的是红色,特别是深红色。就算买不起红丝带,女奴们也会用红绳子把乱蓬蓬的头发绑起来。

聚餐的桌子就摆在露天的空地上,上面放满了各色肉食和蔬菜。这种时候当然没人会去吃熏肉和玉米饼。厨师有时在种植园里的厨房烧菜;有时也会直接在树荫下挖个沟,在里面把木头烧成炭,直接烤些鸡、鸭、火鸡、猪等肉食,偶尔还会烤一整头野牛;有时候也会给点面粉,那就能烤饼干吃了。通常会配上桃子等其他蜜饯,还有各种馅儿的饼,但当地人不吃鲜肉馅饼。一年到头只能靠玉米饼和熏肉为生的奴隶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各个种植园的白人也会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我们欢天喜地、大快朵颐的样子。

奴隶围坐在粗糙的长形木桌两边,女人坐一边男人坐另一边。平日里暗生情愫的两个人会想方设法地面对面坐。爱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丘比特也会垂怜他们。发自内心的快乐让每一个奴隶都容光焕发,他们洁白的牙齿在黑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闪亮,远远望去就像两条玉带在桌子两边闪耀着。他们一边尽情享用美食,一边尽情欢笑。清脆的餐具碰撞声中满是爽朗的笑声。有人越说越高兴,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别人的肩上;有人兴奋地手舞足蹈;有人早已忘了为什么而欢笑,却一直笑得停不下来。

桌上的食物很快就会被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吃得特别满足,接下来就是更加令人期待的圣诞舞会时间了。我每次都会去拉小提琴。众所周知,非洲黑人是一个酷爱音乐的种族,我的很多同伴在音乐上都颇有天分,甚至还有弹奏班卓琴的高手。这一带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小提琴拉得特别好,他们甚至把我称为“贝夫河畔的奥勒·布尔”。经常会有白人写信给埃普斯,要租我去给他们的舞会拉小提琴。他们会给埃普斯一点报酬,也会奖我一些小东西。所以,贝夫河畔的很多人都认识我。当地人,不管男女老少,只要看到我拿着小提琴走在路上,就会热情地问我,“普莱特,这次又是去哪儿演奏呀?”或是“普莱特,今晚谁家要开舞会呀?”有时候会碰到孩子们,如果不着急赶路,我总是会停下来让他们围坐在一边拉上几首曲子。

在最艰难的这段岁月里,我一直庆幸有小提琴的陪伴。如果没有小提琴,我无法想象自己如何渡过这段煎熬。正因为有了小提琴,我才能偶尔歇上几天,有机会走进白人的大宅里,攒下钱抽几根烟、买几双鞋;最重要的是,我能暂时远离残暴的主人,重拾片刻的欢声笑语。小提琴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在我高兴时明快高昂,在我沮丧时浅吟低唱,在我辗转反侧、心中满是不安与恐惧的深夜为我送上一曲宁静平和之歌。安息日里,我常常会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人拉上一两个小时的琴,用温暖的琴声抚慰自己的心灵。小提琴帮助我结交了朋友,让我扬名在外,否则谁会注意到我这个默默无闻的黑奴呢!圣诞聚餐的时候,他们会给我留最好的位子,会给我最由衷的盛情。那是多么欢欣愉快的圣诞舞会啊!只有看到过路易斯安那州奴隶的圣诞舞会,你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什么叫热情奔放、无拘无束;看着他们充满活力和韵律的舞步,你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