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时光的海洋(第6/7页)

“您这么折腾,离死也就不远了。”老雅各布说。

“我有这么多钱,”赫伯特先生说,“没有理由去死。”

他一头倒在床上,睡了一天又一天,打鼾的动静就像是一头狮子。好多天过去了,人们最后都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不得不挖螃蟹出来吃。卡塔里诺店里那些新唱片都变成了旧唱片,让人听着忍不住想哭,他的店不得不关张了。

自从赫伯特先生开始睡觉,好多天过去了,神父敲响了老雅各布家的大门。大门从里面关着。睡觉的那个家伙的呼吸消耗着屋里的空气,东西慢慢失去了原本的分量,有几件已经飘了起来。

“我想同他谈谈。”神父说。

“这得等。”老雅各布说。

“我没有多少时间等。”

“您请坐,神父,请等一等。”老雅各布坚持道,“顺便呢,请您跟我聊会儿。我有好长时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了。”

“人都快走完了。”神父说,“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镇子就会变得和从前一样。这就是唯一的新闻。”

“他们会回来的。”老雅各布说,“等到大海再次飘来玫瑰花的香味的时候。”

“可在这段时间里,总得有个什么东西维持留下来的人的幻想吧。”神父说,“得开始盖一座教堂,这事儿迫在眉睫。”

“您就是为这个事儿来找密斯特赫伯特的吧。”老雅各布说。

“正是。”神父说,“美国佬都很慷慨。”

“那么,神父,您再等等。”老雅各布说,“说不定他就快醒了。”

他们开始下棋。这盘棋下的时间很长,难分胜负,一直下了好几天,而赫伯特先生还是没醒。

神父因为绝望而心烦意乱。他手托铜盘,为了盖教堂到处募捐,可要到的钱太少了。求人求多了,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身上的骨头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一个星期天,他平地飘起半码高,但没人注意到。于是他把衣服收拾进一只手提箱,把要到的钱放进另一只手提箱,永远地离开了这里。

“那气味不会再回来了。”他对那些来劝他的人说,“得面对现实,这镇子已经犯下了必死的罪过。”

赫伯特先生醒来的时候,这个镇子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街道上人群留下的垃圾发了酵,土壤重又变得像砖头一样,又干又硬。

“我这一觉睡的时间可不短。”赫伯特先生打了个呵欠说。

“有好几个世纪吧。”老雅各布应道。

“我饿坏了。”

“大家都饿坏了。”老雅各布说,“现在除了到海滩上挖螃蟹,没别的选择。”

托比亚斯碰见赫伯特先生的时候,他正在从沙子里刨螃蟹吃,满嘴的白沫,托比亚斯惊奇地发现,有钱人饿极了和穷光蛋也没什么两样。赫伯特先生找到的螃蟹不够,傍晚时分,他邀请托比亚斯陪他一起到海底去找点儿吃的。

“您听我说,”托比亚斯提醒他说,“那深海里有什么东西,只有死人才知道。”

“科学家们也知道。”赫伯特先生说,“在淹死鬼们下面的海水里有乌龟,肉质鲜美。把衣服脱了,咱们说去就去。”

他们去了。先是沿着直线游了一会儿,然后下潜,一直潜到阳光照不到的深度,再潜下去海水的光亮也消失了,只剩那些自己发光的东西还看得见。他们经过一个沉在水下的镇子,那里的男男女女都骑在马背上,围着一个音乐亭旋转。天气很好,露台上的鲜花争奇斗艳。

“这个镇子是在一个星期天沉没的,大约是上午十一点钟。”赫伯特先生说,“应该是遭遇了什么灾难。”

托比亚斯掉头向那个镇子游去,但赫伯特先生示意他跟随自己往下潜。

“那边有玫瑰花。”托比亚斯说,“我想让克洛蒂尔德见识一下。”

“您可以改天从从容容地再来一次。”赫伯特先生说,“现在我都快饿死了。”

他用长长的手臂敏捷地划着水向下潜去,像条大章鱼。托比亚斯拼命游着,生怕跟丢了,他想,大概有钱人游起泳来都是这个样子。渐渐地,他们离开了普通灾难区,进入了亡人的海域。

死人太多了,托比亚斯觉得自己在世上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死人们都一动不动,脸朝上,漂浮在不同的高度,每张脸上都是一副被人遗忘了的神情。

“这都是早年间的死人。”赫伯特先生说,“他们用了好几个世纪才修炼到这么安详的状态。”

继续往下,赫伯特先生在最近死去的人的那层水域停了下来。托比亚斯追上他的时候,一个很年轻的姑娘正好从他们面前漂过。她侧着身子,两眼睁着,身后是一股携着鲜花的水流。

赫伯特先生把食指竖在嘴前,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所有鲜花都漂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