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冬 七(第3/4页)

一行人又从那条被落叶遮掩的小径稍稍往下走去。这里是奇迹般残留下来的一小块土地,从周围被破坏了的区域看,只有这里原封不动地保存了往日山顶的地貌。

林木茂盛的山顶守护着这里的西侧;几块复杂的斜坡相互连接,坡上的一片冬青树遮蔽住了东方的海风。斜坡连接着一块平整不佳的冬菜菜园。枯萎了的蔓草缠绕着小径周围的灌木丛,蔓藤的尽头悬挂着一颗干巴巴的红色王瓜。从西边洒下的阳光,在刚要照射到这里时即被挡住,只好在枯萎细竹的叶尖蹒跚。

少年们竟能发现如此罕见的隐秘之所并据为己有,龙二对他们这种年龄的孩子的独特能力惊讶不已。尽管他本人年幼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是谁发现这地方的?”

“是我!我家就在杉田呀。我要从这一带去学校。是我发现后告诉大家的。”

一个几乎还没和龙二搭过腔的少年答道。

“你们所说的干船坞在哪里?”

“就在这里!”

只见头领模样的少年,正伫立在山顶低矮的山崖背阴处,手指着一个简陋的洞穴微笑着说道。在龙二看来,这个微笑就恍若纤巧的玻璃工艺品,极为脆弱和危险。他搞不清这种印象从何而来。少年犹如小鱼滑过一般,巧妙地从龙二身上挪开了细长睫毛下的视线,继续说道:

“这里就是我们的干船坞。山上的干船坞。我们在这里对那些破旧的船只进行修理,或者解体后重新修造。”

“是吗?把船拖到这种地方来很不容易呀!”

“很简单。轻而易举!”

少年再度泛起了冷酷的微笑。

在洞穴前那块稍微长有一点绿草的空地上,七个人弯腰坐了下来。来到背阴处后,只觉得异常寒冷。海上吹来的微风如针扎一样直刺肌肤。龙二穿上短外套,盘腿坐在地上。刚刚消停下来,推土机和翻斗车的轰响就再次夸张地闯入耳郭。

“你们当中,有谁乘过巨轮吗?”龙二尽量快活地问道。

少年们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说起船啊,首先就是晕船了。”龙二对着没有反应的听众打开了话匣子。

“当了船员以后,大多数人都吃过这个苦头。有的家伙甚至仅仅跑了一个航次,就因为过于艰苦,再也不干跑船的行当了。越是巨大的轮船,船体就越是左右摇晃,前后颠簸得厉害。而且还充满了轮船独有的涂料啦、油料啦,以及烹调的气味……”

当龙二发现晕船的话题无法提起大家的兴致时,便无可奈何地唱起歌来。

“你们听过这首歌吗?”

汽笛嘶鸣,彩带挣断

轮船驶离了口岸

我生来就是大海的男人

面对着渐渐远去的港湾

轻轻、轻轻地挥手

心潮起伏,热泪涟涟

少年们你捅我我戳你,笑出声来。登无法忍受这种屈辱,猛地起身,从龙二头上抓下船员帽。他不再理睬那些谈话,把帽子当做了玩具。

在那个硕大的葱蕾形徽章里,精细的金丝锚链盘绕在铁锚周围,金线刺绣的月桂树叶上结有若干银线锈成的果实,从左右两侧庄重地相拥相簇。帽徽的上下,金丝缎子如同悠然的缆绳一般相互缠绕。那片黑色的帽檐,则辉映着午后的天空,泛出忧郁的光泽。

往昔,就是这顶帽子,曾经在闪烁着夏日夕晖的大海上远离而去!它成了别离和未知的辉煌象征。随着它的逐渐远去,存在摆脱了束缚,变身为面向永远而傲然高举的火炬。

“第一次航海去的是香港……”

当龙二扯开话头时,他觉得大家似乎对他的话语渐渐产生了兴趣。

他讲述了第一次航海时的种种经验、失败、困惑、憧憬和胆怯。接着,他又聊起了世界各地的航海轶闻——停泊在苏伊士运河入口的苏伊士港时,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一根系船用的粗缆竟会被人盗走;在亚历山大,会说日语的港口值班人员和在船上贩卖货物的商贩串通一气,向船员们强行兜售各种无聊的商品(从育人角度考虑,龙二没有详细披露那些商品的细目);此外,在澳大利亚的纽卡斯尔,装上煤炭后货船旋即驶向悉尼,在只是值一个班的时间里,还要收拾整理船舶,以应对即将到来的货物装卸,其繁忙的程度超乎想象。不定期船大多如此,只是运送原材料和矿石,所以,每当在南美航线上遇到漂亮的联合公司水果船时,就会觉得一直堆积到舱口的南方水果那馥郁的香气,似乎正从海面上远远飘荡过来……

——话到中途,龙二发现头领模样的少年不知何时脱下了一直戴着的皮手套,正在往手指上咯吱咯吱地戴着一直可以够到臂肘的橡胶手套。为了能使冰凉的橡胶贴附在每个指缝里,少年多次神经质地交叉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