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冬 二(第2/4页)

进餐时,依子一面点燃细长的进口女士香烟,一面粗鲁地说。

“我也不值得信赖吗?”

房子以捉弄的语气问道。之所以这样发问,是因为房子已经看透了依子对这一提问必会做出的幸福反应。

“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会到横滨来了。说起朋友,也就只有你一个呀!真的!请你相信我的话……我呀,最近从未有过如此安逸的心境啊!这都是托了老板娘的福呀!”

依子再度用房子最讨厌的叫法称呼着房子。

墙壁上悬挂着具有历史意义的快艇水彩画,它们分别是十七世纪的“玛丽”号和十九世纪的“美利坚”号等。在这家小小的餐厅内,只有餐桌上的红格台布鲜明耀眼。此时,店内除了她们以外再无其他顾客。北风在窗框外呼啸。报纸从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翻滚掠过。灰色的仓库墙壁遮住了视野。

依子披着貂皮大衣吃完了这顿饭。由金色链环穿缀而成的沉甸甸的项链在其胸部微微曳动,使人联想到神轿一般威严的、挂在胸前的稻草绳。她神色满足,就好像是一名在辛劳的空闲时间里坐在向阳枯草地上的高大女工,饕餮过后希冀摆脱飞短流长的俗世和自己的野心。

无论幸福与否,这个从旁观察总是理由脆弱的女人抚养着十名亲属。就在这一瞬间,其生活能力的态势,可谓栩栩如生地映现在了房子的眼中。她的动力便是自身的美貌,可依子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房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寻觅的理想倾诉伙伴正是此人。于是,房子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在诉说的过程中,因为陶醉于所诉事端的幸福感中,故而将那些不该说的细节也都娓娓道出。

“这么说,那两百万元的存折和印章都交给你了?”

“我再三推辞过,可是……”

“干吗推辞呀。好一个男子汉啊。金额本身对你来说虽然微不足道,可那份心思让人高兴不是?如今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好男人呀!你再看看往我身边凑的那帮男人,都是一些居心叵测的吸血鬼!你呀,真是走运呐!”

房子为依子那令她始料未及的处事能力所瞠目。问完情况以后,依子立刻麻利地向她面授了如下机宜:

第一,作为结婚的前提,应该请私家侦探社进行调查。届时,要提供被调查者的照片并准备大约三万元的费用。如果着急的话,一周以内就可以出结果。依子说她碰巧知道一家值得信赖的侦探社,随时都乐于介绍。

第二,这种担心可能有些多余,不过跑船的人往往会染上那种脏病。所以,得带着他去房子信赖的医院,相互交换健康证明。

第三,孩子的问题。因为是男孩儿和继父的关系,所以与后妈不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如果孩子把他视为英雄来崇拜(他如果在本质上是一个和善的男人的话),那就一定会和睦相处下去。

第四,丝毫也不能让男人游手好闲就那么待着。如果想将来把他培养成雷克斯的老板,正好又赶上涩谷经理人老体衰的当口,那就尽早,最好明天就让他去店里熟悉业务,打打帮手。

第五,从存折一事看,他不是个鼠肚鸡肠的男人。不过,海运界自去年以来就严重萧条,轮船公司的股票也全都一路下跌。毫无疑问,他是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改行,不再干跑船的行当了。因此,房子虽说是个寡妇,可也没有必要徒然自卑。应抱有完全平等的态度,注意莫让对方小瞧了自己。

依子就上述事宜,向年长的房子做了简略细致的说明。一直被房子视为傻瓜的女人这番井井有条的话语和神态,令房子惊诧不已。

“你怎么会这般有主见?”房子感慨万端地问道。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我嘛,以前也有一个想嫁的男人。于是就对我们公司担任制片的董事说了。你应该知道,提起光映公司的村越先生,那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干将。不愧是村越先生呀,他根本就不提我的工作、人气和合同之类的事。首先对我露出灿烂无比的笑脸,说完‘恭喜了’之后,就把刚才我对老板娘你说的那些内容列举了出来。我嫌麻烦,就全都委托给他了。一周后便水落石出——那男人与三个女人有染,还有两个私生子,此外还是一个病秧子,整天游手好闲。他居然打算结婚后把我的家人全都扫地出门,自己什么都不干,整天享清福!怎么样?男人嘛就是这副德行。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就从这一瞬间起,房子开始憎恨依子了。然而,真正不可思议的是:在此时的憎恨之中,已经包含了踏实而正直的资本家的愤怒。房子觉得,依子无意识的讥讽,并非只是单单针对龙二一人,同时也是对房子清白的家世和教养,黑田家稳重而有品位的氏族家风,乃至是对享尽天命的丈夫的名誉等的整体性污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