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四(第3/4页)

两人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身体。他们以焦虑、笨拙的动作相互触碰,犹如火中的困兽在烈焰中蹭擦身体,想要灭掉身上的火舌一般。房子的双唇愈加滑腻,龙二觉得此刻即便就这样死去也毫无怨言。当微凉的鼻尖相互刮蹭到一起时,他才终于想起了幽默的感触——两个不同的肉块正活生生地存在于世。

“今天夜里住到我家怎么样?那片屋脊就是我家!”

当房子指着耸立在公园尽头树丛对面的石棉瓦屋顶这么说的时候,龙二已经记不清他们亲热了多久。

两人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身后。龙二胡乱扣上船员帽,把手搭放在女人的肩头。公园里已经人迹杳然。海塔上红绿两色的旋转探照灯光,正在广场内空荡荡的石椅、饮水台、花坛和白色的石阶上来回扫巡。

他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表,路灯的光亮隐约映照到表盘上,表针刚刚转过十点。若在以往,还有两个小时他就要去值夜班了。

……龙二已经无法忍受烈日下的酷暑。西斜的太阳正在灼烤他的后脑勺。

他今天在船上换了装束,穿上短袖衬衫后连制帽也没拿就跑了出来。大副为龙二免去两天的当值,让三副代替他。不过,作为交换条件,龙二必须在下一个港口代替三副去当值。为了今晚与房子幽会,龙二拿来了便装上衣和领带,然而衬衫早已被汗水濡湿。

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四点。离约会还有两个多小时。见面的地点是元町大街的一家咖啡馆。房子曾告诉他,那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可现在这个时间的节目很难消磨掉两个钟点。

他站起身来,凭倚在公园的栏杆上向港口望去。与刚到这里时相比,仓库街正在向远处的填筑地方向大面积地伸展着三角形屋顶的投影。两三张白色的归帆,向游艇港方向移去。

海面上的积雨云,体积虽然尚未大到就要下雷阵雨的地步,但在夕照的映射下,此时正轮廓分明地雕刻出洁白肌肉般精致的紧张状态。

龙二转念朝身后广场一隅的饮水台走去。他对准大丽花、夏白菊和美人蕉等被暑热晒蔫了的花草,像孩提时代经常做的恶作剧那样,用手指压住喷水口,让扇状的水花喷射出去。叶片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漾起小小的彩虹。受到强劲水流的冲击,花株全都向后仰去。

他并不在乎衬衫会被打湿。这次,他把手指转向对面,心旷神怡地向自己的头发、脸颊和咽喉部位喷溅起水花来。水流从咽喉向胸口和腹部流淌。胸口滴答的水帘带来的凉爽感觉令他心满意足。他像狗一样粗野地摇晃着身躯,把水甩了出去。然后穿着满是黑色湿斑的衬衫,抱着上衣朝公园出口方向走去。在行走的过程中,衬衫很快就会晾干的吧。

龙二离开了公园。家家户户的房屋全都顶着异常坚固的屋脊,围着院墙,以极其娴静的姿态依次排列在那里。这些都让龙二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眼里,陆地生活的一切,依旧是那样的抽象和不现实。偶尔从哪家厨房门口经过往里面瞟上一眼,但见刷洗打磨干净的锅正在闪闪放光。他认为这一切都极其缺乏具体性……他的情欲也不例外,越是肉体性的东西,他就越是感到抽象得令人恐怖。随着时光的推移而转化为记忆的内容,犹如被夏季的烈日灼烤后表面形成结晶的盐分一样,只剩下纯净的成分在闪耀发光。

“我今天夜里又会和房子上床吧。这休假的最后一夜,恐怕是要彻夜不眠了。明天黄昏即将出航。这意外的两夜,或许在形成记忆之前就会被自己忘掉吧。”

热天气并没给他带来睡意,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每当想起一桩事,他都会涌起情欲,差一点被一辆正在上坡的进口汽车撞上。

这时,龙二看见从坡路上跑下来一伙少年。其中一人看见龙二后,旋即愕然伫立在那里。原来是登。

短裤下那颇具少年特色的膝盖猛然停住,肌肉紧紧绷绷。那张仰视着龙二的面孔,因为紧张而痉挛。看到这些,龙二想起了今天早上房子说过的那句话:

“我怎么觉得阿登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呢?”

刹那间,龙二与就要在孩子面前变得笨拙的自己搏斗起来,他夸张地笑了。

“呀,真是巧遇呀。泳游得怎么样啊?”

少年没有回答。他用清澈而毫无感情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龙二满是水渍的衬衫,问道:

“湿……成这样,怎么弄的?”

“啊,你是说这个吗?”龙二再次露出多余的笑靥,“方才在公园里淋了一会儿喷水。”


  1. [7]指改编自苏格兰民谣的日本歌曲《萤光》,因常在毕业典礼上演唱而成为有名的离别之歌。​
  2. [8]当时日本的船舶离港时会在船上敲响铜锣以示即将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