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四(第2/4页)

在叙说自己的凄惨身世时,龙二有些多余地亢奋起来。他一边在心底一隅反复呼唤着现在的存款额,一边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曾那样渴望说起的大海的力量和恩惠稍稍放在一边,犹如一个平庸男人自夸自赞一般炫耀起自己的力量。这是他虚荣心的另一种表现。

龙二想要谈谈大海,譬如这样倾诉:

“我之所以在心底里一味地珍惜那种可以为之献出生命的爱情,或是令人周身产生灼热感的恋爱观,毫无疑问都是拜大海所赐。对于我们这些被关在铁船上的人来说,周围的大海酷似于女人。它的风平浪静,它的狂风暴雨,它的变化无常,夕阳西照的大海胸部的艳美毋庸赘言。然而,轮船在大海中前行,却又不断地遭到大海的拒绝;虽然是无穷无尽的水域,却又丝毫不能解除自己的干渴。尽管处在这样一种无法不令人想起女人的各种自然要素的包围中,却又总是远离女人的实体……根源就在它!我心中了然。”

然而,取代了如此详细的说明,实际从他口中飞出的,却只不过是他平素爱唱的那首歌的一节而已。

我生来就是大海的男人

面对着渐渐远去的港湾

……

“挺可笑吧?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这歌很不错嘛!”

房子回答。可龙二却在心中暗想:这个女人是在照顾我的自尊心。女人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但却装出一副平素就喜欢的模样。

“她不可能洞察出我藏匿于这种流行歌曲深处的情感、我时常热泪盈眶的痛切心绪以及我这个男人内心郁悒的底层。好吧!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只把她当做一个肉块来看待好了!”他想。

冷眼望去,再也没有比这更纤巧、更娇艳的肉块了。

房子在胭脂色内衣上加套了镶着黑绢花边的和服,系着白色罗织带,白皙的面孔清澈地浮现在微暗中。胭脂色在黑绢花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冶。她甚至以女人特有的温柔沁润着四周的空气。龙二迄今为止从未见过如此奢华而优雅的女人。

每当她略微扭动身躯,远处水银灯的光线就会改变角度,把她的内衣由胭脂色变幻成深紫色。龙二可以感受到:在她内衣里那团芊绵茂密的阴影深处,女人的褶儿正在无声地喘息着。这个近在咫尺肉块上的汗水和香水的芬芳,径由微风传送到面前,仿佛不断地向他呐喊: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龙二想象着那悄然而非本意地蠕动着的纤细指尖骤然变幻成火指时的情景。

无法形容的漂亮鼻子,难以言喻的美丽嘴唇。他像棋手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投下围棋的棋子一般,把房子每一个艳丽的细微部分,置放在朦胧的黑暗中审视着。

那对眸子则冷淡至极,从沉稳的眼神中闪射出来的那束凄冷之光仿佛就是淫荡本身。那双眼睛对世界原本漠不关心,如今却一反常态地似乎正在倾诉自己死而无憾的风流情愫……从昨天约好一起用餐时起,这对眸子就已经迷得龙二难以入眠。

她的肩头是何等妖冶呀!从颈窝处起宛若海岸线一般在不知不觉中平缓舒展开来,却又不失威严。那丝绸衣服似乎就要从其肩头哧溜一声滑落下来。

“当我把这娘儿们的乳房握在手里时,”龙二想。“它该是何等汗津津而又沉甸甸地垂偎在我的掌中呢?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整个肉体负有责任。因为归自己支配的那个物体,正在温柔而无法抑制地撒娇——这也全都是拜眼前这个女子所赐。我为女人存在于此这一妙不可言的甘美而震颤。就像风儿会把树叶吹翻一样,我的震颤也将传导给对方。大约用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会失去常态,陷入到一种高潮将至前的陶醉忘我的朦胧状态中去吧!”

一个奇妙的荒唐想法忽然挤进他的心田。他记起了船长曾对他提过以前去威尼斯时发生的事情。涨潮时船长到访,一层的大理石地面已被浸泡在水中的那个美丽的小小宫殿令其惊愕不已。

他不由得想要脱口而出——那小巧、美丽、浸泡在水中的“宫殿”……

“你再说点什么吧!”房子说。

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龙二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默默无言地去亲吻这个女人的嘴唇了。两人的嘴唇碰触到了一起。在唇部顺滑、热烈的蠕动中,每一次触碰,每一次摩擦,都蕴含了种种微妙的差异,都从各种角度相互映照出彼此的内心世界,成为把所有的温柔与甜美编织在一起的滥觞。龙二用粗大的手掌真切抚弄着刚才梦幻过的肩头,那远比梦幻更现实的肩头。

房子就像昆虫折叠起羽翼一般合上了齐整纤长的睫毛。龙二感受到了令人发狂的幸福。这幸福令他不知所措。就在方才,龙二还以为房子唇部涌上的气息来自她的胸部,然而,那热度和馨香已渐次使他意识到,这气息是从房子躯体内深不可测的内部升腾而来。气息的燃料已与方才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