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一(第3/3页)

登清晰地看到:妈妈房间洞开的窗上,一块玻璃正反射着南移的月光。二副解开了缀有金丝肩章的衬衫,敞胸凭依在窗边。妈妈的背影贴近了他。两人在窗边久久亲吻着。

片刻以后,妈妈开始抚弄男人的衬衫纽扣并低声嗫嚅着什么,随后便拧亮了光线柔和的落地灯,向登的眼前退了过来。在窥孔无法望到的房间一隅的衣柜前,妈妈开始宽衣解带。耳畔传来了与蛇的威吓声相似的、松开带结时的尖锐声响以及和服散落在地的柔声。窥孔周围骤然飘起妈妈平素洒在身上的朗万光韵香水的浓郁香气。登这才知道,微有醉意的妈妈在闷热的夜晚步行归来以后,脱掉汗湿的衣裳时散发出来的香气竟会如此的浓烈酣醇。

窗边的二副目不转睛地向这边凝望着。在立式台灯光线的照射下,他那被日光晒黑了的脸部只有眸子在熠熠放光。

登借助那个每每与之比量个头的立式台灯,就大致推测出了二副的身高。肯定不到一米七,也就一米六五左右,或者再高些许。他不是那种身材高大的男人。

冢崎缓缓解开衬衫纽扣,接着便胡乱脱掉身上的衣服,随手掷在一旁。

冢崎可能和妈妈年龄相仿,拥有一副远远超过陆地男人的伟岸体魄,宛若大海铸模铸造出来的一般年轻健壮。宽阔的肩膀犹如寺院的屋顶巍然耸立;被浓密体毛包裹的前胸傲然凸起;躯体上肌肉麇集,犹如以西沙尔绳缆用力搓结而成的条条绳结。其身上就好像披挂了一副随时都可以哗啦啦抖落在地的肌肉铠甲。尤让登惊诧不已的,是跃入自己眼帘的那尊光润的佛塔。它劈开冢崎腹部的深邃毛丛冲天而起,傲然挺立。

微光从侧面洒落在他那厚壮的胸脯上。清晰可见的是:散落下纤细投影的胸毛正在上下起伏地喘息。危险的目光死死投向妈妈脱衣的方向。背后反射的月光,在他耸起的肩头涂上了一道金色棱线,粗壮脖颈上的动脉也鼓起了一条金线。这是真正的肌肉黄金!是月光和汗水铸就的黄金!

妈妈脱衣耗时良久。也许是故意使然。

突然,从广袤的天空传来了汽笛声。那汽笛声从敞开的窗口蜂拥挤入,溢满微暗的房间。来自大海本身的呐喊声渐渐响彻耳畔。它承载了所有所有的一切——海潮那巨大的、肆无忌惮的、黑暗的、因逼迫的悲哀而无所不在且又无处逃匿的、如同鲸鱼脊背一般黝黑滑腻的所有情感;千百次航海的记忆;所有的欢喜与屈辱。这汽笛声从遥远的海面和大洋的正中,运来了对这间小屋幽暗花蜜的憧憬,挟持着夜晚的辉煌和无际的疯狂闯进屋内。

二副冷峻地转过身躯,把目光投向大海的方向……

——此时的登,只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一直憋闷在心头的情感郁结彻底舒展开来,似乎邂逅了一个毫无遗憾的奇迹瞬间。

在汽笛声传来以前,它还是一幅并不确切的朦胧绘图。面向这个人世难觅的瞬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精选的原材料亦已备齐。万事俱备,所欠缺的就是把这个驳杂的现实原材料堆场俄顷间变幻为一座宫殿的力量。

汽笛的如是鸣叫,猛然挥下了把一切变幻为完美形态所不可或缺的决定性一笔!

在此之前,月亮、大海的热风、汗水、香水、熟透了的男女裸体、航海的痕迹、世界各个港湾的记忆遗痕、通往那个世界的小小的憋闷窥孔、少年坚实的心——一切确已齐备。但是,这些只不过是一些散乱的纸牌而已,它们并不代表任何含意。多亏了这声汽笛,那些纸牌才倏然获得了宇宙间的联系——他与妈妈,妈妈与男人,男人与大海,大海与登。登窥望到了一条将上述一切连接在一起的、无法回避的存在之环。

……由于憋闷、汗水以及出神,此时的登已接近昏迷状态。他觉得已经看到:就在自己的眼前,如今确有一连串的线条被连接起来,正在描绘一个神圣的形体。这一切不容毁坏!因为这或许就是十三岁少年自己创造出来的。

“这一切决不允许遭到毁坏!如果这一切被毁坏了,世界的末日也就降临了。为了阻止这一天的来临,做任何残忍的事我都会在所不辞!”

在似梦非梦的状态中,登如是想。


  1. [1]一种单细胞生物。​
  2. [2]学名藤壶,甲壳纲藤壶科节肢动物的总称。因形似富士山,故日语中称“富士壶”。​
  3. [3]法国品牌Lanvin推出的一款女用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