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一(第2/3页)

——登又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拼命将狼藉一地的衣物叠好并照原样放回抽屉里。当他把抽屉全部井然归位以后,便在心中立下誓言:今后决不做任何可能引起大人注意抽屉的事。

自打知道这个秘密以后,尤其是在妈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夜晚,只要房门被锁上,登就会小心翼翼地拉出抽屉,百看不厌地偷窥妈妈就寝前的身姿。而在妈妈态度温和的夜晚,他则决不去窥视。

登发现了妈妈的一个怪癖:本来并未酷热到难以入眠的程度,可妈妈在临睡前的片刻时光里却总会一丝不挂。穿衣镜被放在室内一个无法窥望到的角落里,所以,当赤裸的妈妈离穿衣镜太近时,窥望就会变得极为困难。

妈妈刚刚三十三岁。由于参加了网球俱乐部,故而身材虽然纤瘦,却匀称秀美,相当漂亮。妈妈的习惯是:先往身上随意涂抹一些古龙香水,而后再上床就寝。不过,她偶尔也会侧身坐在镜前,以发烧患者般茫然若失的目光凝视着镜子。散发出浓烈香气的手指纹丝不动。那手指上的香水气味甚至飘到了登的鼻前。此时,登总会把妈妈合拢在一起的手指上的红色指甲油错看成鲜血而浑身直打冷战。

有生以来,登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女人的身体。

妈妈的双肩犹如海岸线般柔缓地向左右倾斜,虽然脖颈和臂膀被晒得微黑,然而从胸部起,却呈现出一片如同体内点燃了灯火一般温暖、白皙、丰腴、圣洁的领域。一直缓缓延伸到妈妈乳房的曲线突然变得挺拔骄矜。倘用双手去揉搓,两个葡萄色的乳峰就会迅速傲然隆起。那正在微微喘息起伏的腹部。那腹部的妊娠纹。为了研究这一切,登阅读了爸爸书斋里的那本红皮书,它被摆放在伸手难及的高高隔板内,并故意夹放在《四季花草栽培法》、《袖珍公司要览》等书籍中间,开口朝外且落满了尘埃。

登接着便看到了,看到了那片黑色的领域。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出个所以然。由于专注过度,他的眼角开始隐隐作痛……他琢磨出了所有的猥亵语言,可那些语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拨开那簇毛丛潜入其中。

大约正像朋友所说,那里或许是一间可怜的空屋吧。可那间空屋与登自身世界的空虚又具有怎样的关联呢?

时年十三的登笃信:自己是一个天才(这也是他的伙伴们所共同确信不疑的);世界由若干单纯的符号和决定组成;死亡自人降生那一刻起就牢牢扎下了根基,人只能为它浇水、培育,其他乏术;生殖是虚构的,因而社会也是虚构的;父亲或老师,正因为他们是父亲或老师,所以才犯下了弥天大罪,等等。因此,在他八岁时父亲的离世,对他来讲毋宁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一个值得夸耀的事件。

月夜里,赤身裸体的妈妈熄灯伫立在穿衣镜前。那个夜晚,这一空幻的印象掠走了登的睡眠。在那柔和的影与光中,无垠的猥亵图景真切地展现在登的眼前。

“假如我是阿米巴,”登如是想,“凭借那极其微小的肉体,或许就能够战胜这种猥亵的图景吧?然而人类那并不完善的肉体,是不可能战胜任何事物的。”

夜晚,汽笛声梦魇般自敞开的窗子闯进屋来。在妈妈态度温和的夜晚,他不去窥望并得以安然入睡,然而却在睡梦中再现着那些图景。

登为自己拥有一颗坚实的心而感到自豪,因此即便在梦中他都不曾哭泣过。他那颗坚实的心宛如一只巨大的铁锚——抗拒着海水的侵蚀,毫不理会那些深深困扰着船底的“富士壶”或牡蛎,将自己无时不在经受磨砺的身躯凛然沉入堆积在港口淤泥中的那些空瓶、橡胶制品、旧鞋、缺齿的红梳子以及啤酒瓶盖等沉积物中……他期盼着有一天能在自己的心脏文上铁锚的图案。

……在暑假就要结束之际,妈妈最不温和的那个夜晚降临了。

是夜毫无先兆,突然降临。

妈妈在黄昏时分离开了家门,说是为了表达谢意,要请昨天在船上极为热情地接待了登的二副冢崎吃晚饭。临出门前,妈妈在深红色内衣上加套了一件镶着黑丝花边的和服,还系上了白色罗织带,漂亮得简直无法形容。

夜晚十时许,妈妈领着冢崎回到家中。登迎上前去,在客厅里听这位微醺的船员讲述船上的事情。十点半左右,妈妈开始催促登就寝。她把登赶回到楼上的房间里,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夜,更何况在抽屉空当里还要屏气止息。登摆好了随时都可以钻进空当的架势,一门心思等候着。午夜逝去良久,楼梯上传来了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这可是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事。为了再次证实登的房门已被锁上,球形门把手被人在黑暗中令人悚惧地扭动了一下。俄顷,耳畔传来了妈妈房间的开门声。登蜷起汗水津津的身躯,钻进抽屉空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