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5/45页)
“好的,奶奶。”
这已经是有蜜蜂的季节了。茉莉花的花瓣纷纷往下落,在花丛中展翅的蜜蜂发出嗡嗡的声音。
他转了个身,在墙边搁圣像的支架上找到了二十四个生太伏,他随手拿了二十个,留四个在原处。
他刚要举步出门,他母亲叫住了他:
“你上哪儿去?”
“去伊纳斯·比亚尔潘多太太家赊一具石磨来。家里的这具磨不好使了。”
“你叫她再给你一米黑绸子,就跟这块一样。”她给他看了看样品,“让她记在我们的账上。”
“行,妈妈。”
“回来时给我买点阿司匹林来。走廊的花盆里有钱。”
他找到了一个比索,便将二十个生太伏留下,只拿了这个比索。
“这下我就有钱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了。”他想。
“佩德罗,”有人喊他,“佩德罗!”
他没有听见,他早已走远了。
晚上又下起雨来。他听了好长时间雨水在地上翻腾的声音。尔后他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当他醒来的时候,只听到轻微的毛毛细雨的声音了。窗玻璃上白蒙蒙的一片,玻璃窗外面雨滴像泪珠一样成串地往下滴。“我凝视着被雷电照亮了的雨水在往下淌,不断地叹着气,一想就想起了你,苏萨娜。”
细雨变成了微风。他听到:“罪孽得到了宽恕,肉体正在复苏,阿门。”这是从里面传来的声音。里面几个妇女数着最后几颗念珠,快做完祷告了。她们站起身来,把鸟儿关进笼里,顶上门,熄灭了灯。
留下的只有夜色和像蟋蟀细语的雨声。
“你为什么不去念《玫瑰经》?今天是你爷爷的‘头九’呢。”
妈妈手中拿着一支蜡烛,站在门槛边。她那长长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晃动,屋梁把这曲折的影子分成好几段。
“我心里很难受。”她说。
于是,她背过身去,吹熄了蜡烛,关上房门,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那绵延不断的抽泣声和雨水声混成一片。
教堂的时钟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又接着一声地敲着,时间仿佛在收缩。
“真的,那时我差一点成了你的母亲。她从来没有跟你谈起过这方面的事情吗?”
“没有。她只给我讲一些顺心的事情。关于您的情况还是那个赶驴人告诉我的呢,是他让我到这里来的,他叫阿文迪奥。”
“是阿文迪奥这个老好人吗?这么说,他倒还记得我喽。他往常每次给我家送来一个过往客人,我都要给他一笔小费的。那时节我们俩日子过得还是相当舒心的,眼下可倒霉透了。时代变了。自从这个村庄变穷后,谁也不愿同我们交往了。这么说,是他介绍你来找我的了?”
“是这样的。”
“我真得谢谢他了。他是个好人,非常懂道理。他一直负责给我们送邮件,耳朵聋了后,还继续给我们送呢。我至今还记得他耳朵突然失聪的那个倒霉日子。我们大家都很难受,因为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替我们送信、寄信,还给我们讲世界那一边发生的种种事情。当然,他也一定会给那边的人讲我们这边的情况如何如何。早先他很健谈。后来不行了,不说话了。他说谈自己没有听到过的事情没有什么意思,自己耳朵听不到,说起来也就索然无味了。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耳边爆炸了一枚我们用来驱赶水蛇的爆竹之后不久。从那时起,他就成了个哑巴,尽管他并不哑。不过,有一点仍保持不变,那就是他仍然是个好人。”
“可我跟您讲的这个人耳朵好得很呢。”
“那可能就不是他了。再说,我说的这个阿文迪奥已经去世了。我估计他已经不在世了,你知道吗?因此,你说的这个人不可能是他了。”
“我同意您的看法。”
“这件事就这样了。我们再回过头来谈谈有关你母亲的事情。刚才我已说到……”
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打量起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来。我想她一定度过了许多艰难的岁月。她面色苍白透明,好像没有血色,双手枯干,布满皱纹。她的眼睛我看不见。她穿一件式样古旧的白色亚麻布外衣,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线穿起来的圣母马利亚的圣像,上面写着:“罪人避难处”。
“……我刚才打算跟你讲的这个人是半月庄的‘驯兽人’。他说自己名叫依诺森西奥·奥索里奥,可我们都叫他的外号——‘猴子’,因为他能蹦善跳,身体既轻巧又灵活。但是,我亲爱的佩德罗说连小马驹也没有人叫他驯过。不过,他倒确实还有一个职业:‘致梦人’,他老是引人做梦,这倒是真实无误的。和他跟许多别的女人一样,他和你母亲也有过瓜葛。他跟我也纠缠过。我一旦身体不舒服,他就来对我说:‘我来给你按摩按摩,好让你轻松点。’所谓按摩,实际上是肆无忌惮地对你乱摸一通,先是摸你的手指尖,然后摸你的双手、双臂,最后,把他那冷冰冰的双手伸进你的大腿。让他这么摸一会儿倒也觉得暖和了。他一面这么按摩着,一面跟你谈着未来。他面部表情很难看,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嘴里一会儿祈祷,一会儿诅咒,像吉卜赛人一样,唾沫星子喷你一脸。有时他脱得赤身裸体的,因为他说这是我们愿意的。这种治疗方法有时碰巧也有点效果,他便乱吹一通,还说要给他一点儿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