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27/45页)

“她们的人数很多吧?”

他本来不想提这个问题的,这个问题也是习惯性地提出来的。

“多得我都记不清数目了,实在太多了。”

“你想我对你做什么呢,多罗脱阿。你给自己评判一下吧,看看能不能原谅你自己。”

“我不能宽恕自己,神父。然而,您能宽恕我,因此,我来这里见您。”

“你来过多少次求我在你死后将你送上天堂?你不是想到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儿子吗,多罗脱阿?那好,我告诉你,你再也不能上天堂了。不过,但愿上帝能宽恕你。”

“谢谢,神父。”

“对,我也以上帝的名义原谅你了,你可以走了。”

“您不给我规定怎么赎罪吗?”

“不需要,多罗脱阿。”

“谢谢,神父。”

“愿上帝与你同在。”

他用手指节敲了敲忏悔室的小窗子,叫下一个女人进来。当他听到那女人讲“我有罪”的时候,他的脑袋好像支撑不住似的往下垂。接着是一阵眩晕,心慌意乱,好像感到自己逐渐溶化在脏水里;接着,又感到灯火在旋转,白天的阳光全都消散,舌头上出现了血腥味。“我有罪”,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越听越响亮,最后,只听到:“千秋万代,阿门”,“千秋万代,阿门”,“千秋万代……”。

“别说了,”他说,“你有多久没有来忏悔了?”

“两天,神父。”

他再次待在那儿,好像他的周围都是不幸。“你待在这里干什么?”他想,“休息吧,休息去吧,你累了。”

他从忏悔室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径自朝法衣室走去。他连头也不回地对那些等候他的人说:

“所有自认为没有罪孽的人明天都可以参加领圣餐。”

在他身后只听到一阵喃喃的人语声。

我就睡在多年前我母亲去世的这张床上,睡在同一条褥子上,盖的是我们母女俩睡觉时一起盖过的那条黑羊毛毯。那时,我就睡在她的身边,睡在她胳膊下腾出的一小块地方。

我认为我还能感觉到她那时断时续的呼吸,感到心脏的搏动和她用来哄我入睡的叹息声。我认为我仍感到她死去时的痛苦……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现在我却在这里,仰面躺着,想着那时的情景,以忘却我的孤寂。因为我在这里不仅仅只躺一会儿,也不是躺在母亲的床上,而是躺在人们用来埋葬死者的黑箱子里,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感觉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我想……

我想起那柠檬成熟了的时刻;想到那二月的风,它折断了虽遭遗弃却还未枯干的羊齿植物的幼茎;想起了那些成熟了的柠檬,整个院子都充满着它们的气味。

二月的风从这座山上刮到另一座山上,云彩则仍留在天空,等待着有一个好天气,让它们降临山谷。这时,蓝天碧空下,阳光普照,卷起阵阵旋风,尘土飞扬,使柑橘树的枝条摇晃起来。

麻雀在欢笑;它们啄食着被风刮下来的树叶,欢笑着;从雀儿身上落下来的羽毛残留在树枝的毛刺上,它们追逐着蝴蝶,欢笑着。就在这样的季节里。

我记得二月里每天早晨都刮着风,到处是麻雀,蓝天,灿烂的阳光。

我母亲是在那个时候去世的。

说什么我那时应该哭喊,说什么我的双手应该因紧紧地抓住她那绝望的心而粉碎!你原本是希望我当时是这个样子的。然而,难道那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吗?风从敞开着的大门吹进来,折断了常春藤的枝条。我两条腿的两根动脉之间开始生长绒毛,我的双手一碰到我的胸部便轻微地抖动起来。雀儿们在戏耍,山丘上麦穗在摇晃。令我伤心的是她再也不能看到风儿在茉莉花丛中嬉闹;令我伤心的是在白天的阳光下她也闭上了眼睛。不过,我为什么要哭呢?

你不记得吗,胡斯蒂娜?你把椅子排在走廊上,让来看她的人依次坐着等。这些椅子都没有人坐。我母亲孤单单地躺在烛影下,脸色苍白,洁白的牙齿微微露出在原本黝黑但因死亡而变成青紫色的僵硬的嘴唇外。她的睫毛一动不动,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我们俩待在那里,没完没了地祈祷着,但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你我也什么都听不到,一切全都消失在夜风的巨响中。你烫了烫她那件黑衣,给衣领和袖口上了浆,让她那两只交叉安放在已经冷了的胸口上的手看起来像是干净的。我曾经在她年迈的温暖的胸膛上睡过觉,它曾哺育过我,也曾跳动着哄我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