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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热塞医生一个人不在此例。他是塔博加斯的医生,伊列乌斯的市参议员,奥拉旭的长期竞选人,又是反对党的领袖之一,只有他,尽管人人知道他胆小如鼠,还是得到大家的爱戴。他的确是个家喻户晓的胆小鬼,给人用来当作衡量别人的标准。譬如人们往往说:“他简直跟热塞医生一样胆小。”或者说:“他的胆子真小,连热塞医生也万万及不上呢。”这可不是他的政敌们针对他说的嘲笑话,虽然有人会这么想。他的同党也知道,碰到快闹出事来的时候,他们是没法指望他帮忙的。连酒店和妓院里都流传着一些传说,足以证明这位医生是胆小如鼠的。

举一个例,在这儿塔博加斯曾经发生过一次械斗,规模跟眼前这场奥拉旭和巴达洛兄弟之间的冲突差不多,那时候,据说热塞医生曾经溜进一家妓院,躲在一张床底下。再说,还有在上一次竞选参议员和众议员的时候,在伊列乌斯召开的那次大会。从巴伊亚来了一个青年,他是前任州长的儿子,刚踏进政界,这一次来当本地区的反对党候选人。他心里慌得不可开交,因为人家给他讲了些关于这个地区的可怕的故事,因此时刻提防着,怕会挨到一颗子弹,或者给人扎一刀。奥拉旭打发手下的人来维持会场秩序,他们把守在讲台四周,腰带上佩着左轮,准备应付万一。同时,巴达洛家的暴徒早已散布在人群里,都巴不得听这个从巴伊亚来的小伙子,这个出名的演讲家讲话。鲁伊律师跟往常一样,带着点儿醉意,致开会词,把联邦政府挖苦了几句。跟着发言的是热塞医生,他的任务是把候选人介绍给选民们,接下来就是这位客人讲话了。他走到这个用长板和货箱草草搭成的、演讲者站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小讲台的台口,清了清嗓子,来唤起大家的注意。全场鸦雀无声了。

“诸位太太,诸位先生和诸位小姐,”他开口说,“鄙人——”

他只讲到了这里。会场上没有太太,也没有小姐,有个捣蛋鬼就嚷道:“你妈从前才是位小姐?”这一说,有人笑起来,还有些人叫大家安静。演讲人就怪听众“不懂礼貌”,接着是一片闹嚷嚷的声音,巴达洛种植园里的人拔出枪来就放,奥拉旭手下的人也用子弹来回敬。根据人们传说,在这个关头,这位年轻的候选人为了躲避在耳边嗖嗖地飞过的枪弹,想钻到讲台底下去,可是他发现这个地盘早给热塞医生占去了。医生非但不肯让出些地方给他,反而厉声责备他。

“如果你不想毁掉自己的一辈子,先生,那还是回到台上去。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躲起来,因为人人都知道我是个胆小鬼。”

可是,这个从巴伊亚来的青年却不以为然,他硬要钻到台底下,两人就扭打起来了。据说,热塞医生跟人打架,这还是生平第一回,那些看见全盘经过的人说,这是他们生平见过的最滑稽的场面——活像两个女人,拉着彼此的头发,想挖出对方的眼珠子。

托尼哥·博尔热斯把椅子拖到医生身边。“你可知道,今儿早上谁到镇上来过?”

“谁?”

“德奥多罗上校。人家说,他跟那边种植园里的人站在一边。”

热塞医生吃了一惊。“德奥多罗?又干他什么事呀?”

托尼哥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他是带了一大批‘雅贡索’一起来的。我说不上他来捣些什么鬼。可是他胆气真不小,是吧,医生?”

“我觉得的确是不小,”另外一个裁缝插嘴说,“这儿塔博加斯多的是奥拉旭上校手下的人,可是他就这样赶来了。还有他的答复——他怎么说来着,托尼哥?”

托尼哥背得出来:“他给马内加·丹塔斯的答复是:‘你去跟奥拉旭说吧,我不愿跟他那号人联合在一起,我不愿跟驴夫打交道。’”

原来马内加用了奥拉旭的名义,去请德奥多罗跟他们一起开发塞克罗·格朗德森林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答复。热塞医生这时简直吃惊得目瞪口呆了。

“什么,”他说,“你真什么事都知道。在这儿,人命真不值钱,而且一个人也逃不了。”

有一个裁缝笑起来。“在这儿一带,杀人是最流行的娱乐啊,医生。”

托尼哥·博尔热斯接着想知道,奥拉旭有没有下过什么命令,万一德奥多罗到塔博加斯来,该怎样对付他。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医生拎起手术箱,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好像想起了有桩要紧事得马上去做似的。可是趁他没走以前,托尼哥还有一段听来的闲话要跟他讲:

“听人家说,医生,维尔吉里奥律师跟堂娜埃丝特寸步不离呢。”

热塞医生态度非常严肃,停下步来,一只脚还在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