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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塞医生在街上走过来,听见裁缝们在叫唤:“医生?热塞医生?快来?”

四个裁缝,站在塔博加斯那家最好的服装店,“巴黎裁剪刀”的门口,店主人托尼哥·博尔热斯这时正一手拿着一条长裤,另一手拿着针线。“巴黎裁剪刀”不但是塔博加斯最出色的服装店,大家还公认它是当地最恶毒的流言的大本营。在这里,什么事都知道,连个别的人家吃些什么饭菜也都知道,不管发生些什么事,都得理所当然地议论一番。这一天,“巴黎裁剪刀”听到了跟着奥拉旭和他的随从刚从费拉达斯传来的消息,骚动起来了。因此,托尼哥·博尔热斯才提高了嗓门,叫着热塞医生。有不少事迫切地需要这位医生来说明一下。

这位身材矮胖的医生,气喘吁吁的,帽子压在后脑勺上,眼镜搁在鼻尖上,皮靴上溅满了泥浆,走到他们面前,问他们叫他来有什么事。有一名裁缝连忙替他搬了把椅子来。

“请坐,医生。”

热塞医生坐下了,把手术箱放在砖地上。这只手术箱是全镇闻名的,因为在里头可以找到叫人意想不到的形形色色的东西:什么手术刀啦、干可可种子啦、注射剂啦、成熟的鲜果啦、小药瓶啦、医生名下的房屋的房租收据啦。托尼哥·博尔热斯刚才到店堂的后边去了一下,这时拿了一只成熟的大鳄梨回来。

“这是我替你留下的,医生。”他说。

热塞谢谢他,把鳄梨藏在手术箱里。裁缝们把椅子拖过去,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地方挑得恰到好处,尽量靠近他,还可以望见整条街道。

“哦,有什么新闻?”热塞医生说。

“那得由你来讲给我们听啊,医生。你才是无所不知的呢。”

“知道些什么?”

“哦,这儿一带有人在说什么奥拉旭上校和巴达洛兄弟闹翻了。”另一个裁缝说到这里。

“还有,儒卡·巴达洛正在招兵买马。”托尼哥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你这个也算得上新闻吗?”医生说,“那我能——”

“可是有一桩事,管保你一定不知道,医生。”

“说出来听听吧。”

“那就是,儒卡·巴达洛已经去请一位工程师来测量塞克罗·格朗德森林了。”

“你说什么?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托尼哥打了一个神秘莫测的手势。“是一只小鸟告诉我的,医生。在塔博加斯,还有什么事大家不知道的呢?真碰到没什么事好讲的时候,人家就会捏造一些出来。”

可是热塞医生听了这话觉得不满意。“说正经的,”他说,“谁跟你说的?”

托尼哥·博尔热斯压低了声音说:“开五金店的阿泽维多。儒卡那封去请人的电报就是在他店里写的。”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得今天就捎封信给奥拉旭。”裁缝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家觉得情形不妙了。

“人家说,”托尼哥说下去,“奥拉旭上校已经把堂娜埃丝特送到伊列乌斯去了,免得她在种植园里碰到危险。人家说,他打算本星期内就打进森林,他已经跟布拉兹、费尔莫、若泽·达·里贝拉,还有雅德订下了瓜分森林的合同。他拿一半,其余的由他们去分,这是事实吗,医生?”

“这对我倒是新闻。”医生含糊其辞地回答。

“可是,医生,”托尼哥·博尔热斯转动着眼珠子说,“人家还知道,这张合同是维尔吉里奥律师拟订的,火漆印什么的样样俱全。啊!还有马内加·丹塔斯呢,他也有份的。人人都知道了,医生,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热塞医生这才坦白承认了,甚至还供出他自己也可以分到这森林的一部分。

“原来你也有份的,是吗,医生?”托尼哥嬉皮笑脸地说,“你已经买好科尔特38手枪了吗?也许你喜欢老式的马枪吧。我倒有一支可以卖给你,还是全新的呢。”

“要我来学做一个坏蛋,年纪未免太大了吧。”热塞医生说了这句话,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他自己也笑起来了。

他们全都大声笑着,因为人人都知道热塞医生是个胆小鬼。可是奇怪的是,尽管如此,他在这可可地带还是很受人尊敬。原来在这个从费拉达斯一直到伊列乌斯的地区里,只消大家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你就彻头彻尾地完蛋了,这种人在这一带的城镇里和公路上是没有前途的。如果说,凡是想在巴伊亚州南部开发阶段中在那儿混下去的男人需要有一样长处的话,那就是胆量。除非你把个人的生死问题完全置之度外,你怎样胆敢在这批“雅贡索”、开拓者、横行不法的律师和冷酷无情的凶手当中待下去呢?一个人受了侮辱不回手,看见闹出乱子来就逃,讲不出什么个人的英勇事迹——这种人是那些“格拉皮乌那”不放在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