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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根儿没想到过,蕾蒙达也许想要些什么东西。可是,话得说回来,从小时候起,蕾蒙达心里就老是满怀着一直没有满足的愿望,起初,她想要那些从巴伊亚买来给堂娜安娜的洋娃娃和玩具,那是她连碰都不能碰的。因为想伸手去拿这些属于她那“同奶姐妹”的玩具,她不知道被莉佐莱达打过多少次?后来,她指望能像堂娜安娜一样,骑着一匹鞍辔齐全的马儿,在田野上飞驰。再后来,她指望能像堂娜安娜一样,有那些万分漂亮的东西:一条项链啦、一副耳环啦、一把插在头发里的西班牙式梳子啦。她在垃圾箱里找到过一把这种梳子,那是堂娜安娜觉得没用而丢在那儿的,因为只剩下两三个齿了,她就把它据为己有。晚上,她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在灯下,把梳子插在头发里,顾自微笑起来。这也许还是她当天第一次微笑呢,因为蕾蒙达对随便哪个人都是一副一本正经、倔头倔脑的表情,脸色阴沉沉的。儒卡从来不放过一个女人,不管是妓女也好,城里的有夫之妇也好,可可林里的混血姑娘也好,甚至黑女人也好,可是对蕾蒙达却碰也不碰。这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她长得太丑,她的塌鼻子跟她那淡淡的脸色不相称得太显眼了。

不错,她脾气很坏。堂娜安娜也看出了这一点,并且在种植园里,大家都说她“卑鄙”,心肠不好。她看上去对谁也不关心,只是一声不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干起活来,抵得上四个女人,人家给她东西,只不过喃喃地道谢一声。她就这样长大成为一个少女。不止一个人曾经想娶她,他们想,不管是谁,如果娶了西尼奥·巴达洛的教女,堂娜安娜的同奶姐妹做老婆,西尼奥一定会特别照顾他的。种植园的铺子里有一个职员,一个从巴伊亚来的、懂得算法和喜欢看书的年轻呆子,也想娶她。可是他人很瘦,身子又弱,还戴着眼镜,蕾蒙达不要他。西尼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哭了,连声说不,不,她不愿意。西尼奥耸耸肩,表示他往后不再过问这件事了。

“要是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没人来强迫你啊。”

这时候,儒卡插嘴说:

“可是,人倒是个好对象——一个白人小伙子,还念过书。你绝对找不到像他那样好的人啦。我真弄不懂,他看上了这姑娘的什么地方。”

然而蕾蒙达拼命地恳求西尼奥,他就声明不谈这事了。结果由他去通知那小伙子,蕾蒙达不肯。儒卡这时不禁诧异地问,这混血儿的阴沉沉的脸上,到底哪一个地方打动了这职员的心,因为她明明长得不算漂亮啊。

接下来就是巴达洛家的那个监工,阿戈斯蒂尼奥。他也想娶蕾蒙达,可是她也用同样不客气的态度来对付他的追求。关于这些事,堂娜安娜有她自己的看法。

“蕾蒙达,”她说,“干脆就是不愿意离开我们。我知道她脸色阴沉沉的,可是话得说回来,她喜欢我们呢。”

堂娜安娜一想起了莉佐莱达,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温情。在这种时候,她会送给这姑娘一件旧衣裳,或者一样不值钱的首饰。不过,他们也很难得谈到蕾蒙达的问题,巴达洛家也不大有空来想起这个“同奶姐妹”。

安东尼奥·维克托千方百计想吸引蕾蒙达的注意。在这种植园里,女人是件奢侈品,可是他年纪正轻,巴不得要一个女人。他有事上镇里去,找妓女们睡觉,可是还不满足。他需要一个女人的肉体,碰到冬季,也就是雨季,从五月到九月那一段日子的漫漫长夜里,可以使自己的身子温暖。

因此他在森林边等待着她。不消隔多久,他就会听见蕾蒙达的声音从路上传过来,比她本人先到这里。也许她的脸蛋的确长得不算美,可是安东尼奥·维克托只想到她那肥大的屁股、坚实的乳房、苗条的大腿。从暮色密布的天空里,夜幕就要罩下来。河水静静地流着。今儿晚上也许会下雨。蟋蟀已经在森林里歌唱了。落叶飘下来,掉在水面上。人家说在南方可以挣到大票金钱。安东尼奥许过愿,有一天要发了财回去,穿着上等的衣裳和光亮的皮靴。可是,他头脑里如今不再有这些想法了。他如今是儒卡·巴达洛手下的一名“卡潘加”,以开枪迅速著名。埃斯坦西亚、伊沃妮在桥上献身给他的那些回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跟那夜在船上的情形不一样,他头脑里不再萦回着梦想了。他如今只有一个愿望:娶了这个混血姑娘,蕾蒙达,两口子住在一所泥棚屋里。娶了蕾蒙达,这样,在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天活以后,在崎岖的道路上赶了长长的旅程以后,在被他打倒的人死了以后,可以安息在一个女人的肉体上。安息在她的肉体上——把自己那不会做梦的脑瓜搁在她的肉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