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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在那儿等待着蕾蒙达。她会拎着水桶来打水,因为堂娜安娜·巴达洛临睡前要洗个澡。她会一路唱着歌儿来,可是一看见安东尼奥·维克托,就会马上住口不唱,脸上掠过一阵厌恶的表情,绷起脸来。他对她打招呼,她总是爱理不理的。有一回,他想一把揪住她,把她搂在怀里,被她伸手一推,掉进了河里,因为她跟男人家一样身强力壮、意志坚决。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天晚上到这儿来,但不敢再想占她的便宜了。他会对她说一声晚安,听她抱怨似的回答一声,仍在哼着一路来时唱的那支歌。她会在河边把火油桶装满了水,他就帮她把水桶放在头上。随后,蕾蒙达消失在可可树丛里了,一双大大的黑脚,比她那混血的脸蛋要黑得多,陷在路上的泥浆里。接着,他会跳进水里去,然后,穿过可可林,回去见儒卡·巴达洛,听他吩咐第二天该干些什么事。有时候,堂娜安娜会打发人送一杯酒给他。安东尼奥·维克托听见蕾蒙达在厨房里的脚步声,听见她回答堂娜安娜的叫唤道:

“来啦,教母。”

原来蕾蒙达是堂娜安娜的教女,虽然她们俩是同岁。她跟堂娜安娜是在同一天生下来的,她的母亲就是大厦里的厨娘莉佐莱达,一个漂亮的黑人姑娘,屁股圆滚滚的,皮肤长得很结实。谁也不知道蕾蒙达的父亲是谁,因为她生来是个肤色很浅的混血儿,头发差不多长得笔直。可是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议,那不是别人,就是老马塞利诺·巴达洛,西尼奥和儒卡的父亲。尽管有了这种流言,堂娜菲洛梅娜却觉得没有理由叫她的厨娘滚蛋。恰恰相反,那个刚生下来的“小宝贝儿”,老巴达洛夫妇的第一个孙女儿,却正是由莉佐莱达那对又大又黑的乳房来喂养的。堂娜安娜和蕾蒙达早年在一块儿长大,分别坐在莉佐莱达的一条胳臂上,每人吮着一个奶头。堂娜安娜领圣洗的那天,这个小混血姑娘蕾蒙达也领了洗。教父母是由黑莉佐莱达自己挑选的,选的是西尼奥,当时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一点的小伙子,和还只有几个月大的堂娜安娜。神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因为即使在那个时候,巴达洛家已经势力大得使法院和教会都不得不对他们俯首听命了。

蕾蒙达在大厦里长大,因为她是堂娜安娜的“同奶姐妹”。堂娜安娜是出人意料地生下来的,当时,她祖父母快老了,巴达洛家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小女孩儿用稚气的举动来给这对夫妇解闷了,她生了下来,使家庭里平添了生气,因此不管她忽然想到要些什么,全家的人总千方百计地想法满足她。蕾蒙达呢,也就分享到了一点儿这种宠爱。堂娜菲洛梅娜是个善良虔诚的女人,她常常说,既然堂娜安娜吃了蕾蒙达母亲的奶,巴达洛家就应该照顾照顾这个混血小姑娘。说实在的,黑莉佐莱达心坎里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白种女儿”,她的“小宝贝儿”,她“自己的堂娜安娜”。因此,在堂娜安娜小时候,当马塞利诺想动手处罚这个活泼而不肯听话的孙女儿的时候,莉佐莱达竟然敢开口来反抗这个老巴达洛。她一听见堂娜安娜的哭声,就变成了一个疯婆子,从厨房里冲进来,眼睛里冒着火,满脸怒容。儒卡当时还是个小孩子,他最喜欢的消遣之一,就是惹他的小侄女啼哭,这一来,他就可以看莉佐莱达大发雷霆了。莉佐莱达瞧不起他,管他叫“邪神”,甚至对他说,他“比黑人还坏”。

“这孩子真是个小讨厌鬼。”她会一边擦眼泪,一边对厨房里的女佣们说。

对堂娜安娜来说,厨房始终是个避难的好地方。每逢她顽皮得特别过分的时候,她总会逃奔到那儿去,到她那“黑妈妈”的裙边去,这样,不管是堂娜菲洛梅娜也罢,老马塞利诺也罢,或者甚至西尼奥也罢,就都不敢来找她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之下,莉佐莱达会如临大敌似的准备应付万一。

蕾蒙达呢,她只做些零星的家务事,学习做菜。在大厦里,他们还教她缝纫刺绣,教她识字,怎样写自己的名字,怎样做简单的加减法。巴达洛家自以为在用这些方法来偿还他们所欠的债。

莉佐莱达临死的时候,还在叫着堂娜安娜的名字,一眼不眨地望着这个自己用奶喂大的孩子,这孩子在她临终的时候还待在她身边,使她乐不可支。那时候,老马塞利诺·巴达洛已经过世了,埋葬了有两年了;第二年,他那嫁给巴伊亚一个商人的女儿,在巴伊亚死去了。她一直过不惯城市生活,住在离种植园那么远的地方,就逐渐消瘦,得了肺病。后来,堂娜菲洛梅娜把蕾蒙达从厨房里调出来,派她专门在大厦里工作。她一直到死,始终是这混血姑娘的保护人。后来,西尼奥的妻子也害肺病死了,只剩下蕾蒙达的教父母,西尼奥和堂娜安娜了。可是不管怎么样,蕾蒙达过的生活却和大厦里别的“丫头”过的生活差不了多少,洗洗衣服,补补衣裳,到河边去打打水,做做蜜饯糖果。只有一点不同:碰到什么节日,堂娜安娜会送她一件新衣服,西尼奥也会给她一双鞋子和一点儿钱。她从来不开口要钱,因为她在巴达洛家里什么都有了。还要钱干吗?每逢圣若奥节和圣诞节,西尼奥会给她十密耳雷斯,并且总会这么说:“把这钱藏在你的备嫁箱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