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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坐在死尸周围,喝喝朗姆酒,讲讲故事。讲的是关于蛇的故事,关于若泽·达·塔拉兰加的故事。若泽老是喝得醉醮醺的,有一晚,他右手提着一盏灯笼,左手一瓶朗姆酒,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去。走到大路拐弯的地方,一条大蟒蛇朝灯笼直扑过来,把若泽摔倒在地上。一挨到第一口蛇咬,若泽就马上打开瓶盖,把里头的酒一股脑儿全喝光了。第二天,上可可林去干活的人路过那边,看见若泽熟睡着,那条大蟒蛇也熟睡着,盘在他胸膛上。他们把蛇打死了,发现若泽浑身一共有十七处伤口之多,可是因为喝了朗姆酒的缘故,一点儿也不打紧。酒精把毒素给冲淡了。唯一的后果是,足足有两个星期,他身子肿得像一匹马那么大,过后可一切如常了。

他们还谈到关于“耍蛇人”的故事,关于那种给蛇咬了不会中毒的人,他们甚至会把大路边的蛇捡起来,一点儿也不会受伤。附近一个种植园里,有一个名叫阿戈斯蒂尼奥的,他就是个“耍蛇人”,蛇绝对伤害不了他。嘿,光为了闹闹玩儿,他就会伸出胳膊来让它们咬的呢。

接着有一个驴夫的老婆,若阿娜,她跟男人们喝得一般多,开始讲在她搬到这南方来以前住的那个内地牧场里发生的一桩事。主人全家到大厦来度假。有一天,一条蛇爬进了屋子。他们每年年底总是要到牧场里来的;这一年,他们特别高兴,因为主人结了婚还只有一年半多一点,刚生下了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可是一条蛇钻进屋来,盘在娃娃的摇篮里。娃娃正在哭,要吃母亲的奶,因此,不懂事地把蛇尾巴含在嘴里。第二天,他们发现这娃娃嘴里还是含着这条熟睡着的蛇的尾巴,可是他不再在吮了,因为毒性已经发作了。于是,那女主人跑出屋去,在田野里跑着,一头金发在风中飞舞,一双脚赤裸着,白净得很——据若阿娜说,她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白净的脚——她在荆棘和刺莽中一路奔跑。人家说,从此以后,她的头脑没有恢复正常过,她变成了一个呆子,变得丑了,面貌和体态都一点儿也不美了。在这以前,她真像一个洋娃娃,后来,她可简直是个老太婆啦。那座大厦从此以后就永远关了起来,那家人家也没有再回来过。常春藤爬满了前廊,野草长进了厨房。今天,人们走过那儿,还能够听到在屋子里做窝的蛇在嘶嘶地叫。

若阿娜讲完了故事,又喝了一口朗姆酒,吐了一口痰,然后转过头去,想看看埃丝特。可是埃丝特已经不在那儿了。她正在朝屋子奔去,朝她自己那娃娃的摇篮边奔去,好像她自己也发疯了。

埃丝特现在躺在前廊上,周围闪耀着一片明亮的阳光,回忆着这一类惊心动魄的夜晚。卢西亚从巴黎写过信给她,这些信要隔三个月才能到达,信里写着关于另一种生活方式,另一个民族、文明世界和节日盛典的消息。这里可是森林之夜,暴风雨和毒蛇之夜。这些夜晚,她淌着眼泪,悲叹自己苦命的身世。还有那叫人胆战心惊的黄昏,把所有的希望都剥夺干净。还能希望些什么呢?她这一辈子,什么都已经安排好啦。

还有些别的夜晚,她也会淌眼泪。那时候,她眼看奥拉旭率领了一帮人,出发去械斗。她就知道,当天夜里,在某个地方,枪声会响起来,有人会丧命,目的只为了夺取一块土地,为了使奥拉旭的种植园,也就是她的种植园,可以再增加一小块林地。卢西亚从巴黎写信来,讲到大使馆里的跳舞会、歌剧演出、音乐会。可是在这儿种植园的大厦里,一架三角钢琴在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来的校音师。

唉,奥拉旭率领了他手下的人,出发去械斗的那些夜晚多可怕啊?有一回,他出去后,埃丝特心里想起,如果他给打死了,那怎么办。如果他死了——那么种植园就会变成她一个人的了,她就可以把它交给她父亲去管理,自己离开这儿。她要去跟卢西亚待在一起……可是这只是个转瞬即逝的梦想。在埃丝特心目中,奥拉旭是永远不会死的,他是主人、东家、“上校”。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比他死得早。他支配着土地、金钱和人命。他是铁打的,从来没有生过病。好像枪弹也知道他的厉害,见他害怕似的。因此,她并不拿这个又恶毒又美妙的梦想来安慰自己。她一点儿指望也没有,连伸只手出去抵抗也办不到。她这辈子就是这么样了,这是她的命啊。可是想想看,在伊列乌斯,一定有不少年轻的姑娘在妒忌她呢?她是堂娜埃丝特,是塔博加斯地区最有钱的人的太太,是那个政界领袖,拥有那么多可可种植园和那么多原始森林地的主人的太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