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病路倒(第4/5页)

“就是这种情况,没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只是身体衰弱,加上严重的神经衰弱,所以跟普通人不一样。今天你见他,也必须让他安静。”

弓子用眼神表示同意。

“爸爸见到你,不知道会多高兴。”清也看着弓子。

“哥哥,谢谢你。”

“好,走吧。走路要三十分钟,行吗?”

弓子看着谁也没动的栎树叶糯米点心,说:“把这个带去送给他……”

“对。他说肚子已经好了。”

他们又买了十个糯米点心,弓子让店员一起包上。清在一旁等着,胸间似乎弥漫着对弓子的感情。他觉得现在弓子对待自己跟过去迥然不同。一股亲切眷恋的热流淌过他的心田。

清对这一带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他带着弓子走近路。沿着河边走了一段,拐进两旁净是旧房子的道路,然后斜穿过八幡宫内。过去定然森林茂盛的八幡宫,现已是满院初萌新绿,两个人走在树影下。

“昨天我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跟妈妈说,你出来时她不会问这问那吧。”

“她还在睡觉。”

“睡懒觉呀。”

“说是吃了佛罗那,别叫醒她。”

“弓子,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爸爸的事告诉妈妈。我这样犹豫不决,对不起你……”

“哎呀,是我不好,是爸爸不好。”弓子停下来,“我觉得这样去看爸爸,对不起妈妈。不是觉得,而是净做对不起妈妈的事,爸爸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父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妈妈也有不对的地方,这我知道。”

“快别说了,别说了。”弓子摇晃着肩膀,哀求似的说,“哥哥,你回家吧。我求你了。”

“弓子,你愿意我回去?”清激动得说不下去。

弓子的目光落在脚底下,点了好几次头。

一走到宽阔的马路上,顿时觉得阳光强烈。

“哥哥,你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复杂?”弓子的目光依然看着脚下,“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吧?”

“如果同时追求爱情和理想,那比登天还难哟。”

“我变得不诚实了,瞒着妈妈去见爸爸。昨天也是……”弓子欲言又止。

“昨天怎么啦?”

“昨天见到田部大夫的事,也没告诉妈妈。”

清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弓子,憋着气走了六七步。“弓子,你爱上了田部大夫,是不是?”

“爱上了……这怎么会……”

“所以你不能告诉妈妈。弓子,你坦率跟我说,你爱上了田部大夫、喜欢他,是不是?”

弓子轻轻点点头,脸一下子红到耳边。“可是……”

“行了,我无所谓。我就是想离开你,才两次离家住在外面的……算了。朝子结婚那天晚上,你说‘爸爸死后,现在我非常懦弱’,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我始终忘不了。”

“哥哥……”

“你说人与人的关系很复杂。弓子,因为你爱上了田部大夫,人与人的关系才变得复杂起来。”

“不是这样的。是爸爸的事。”

“爸爸的事?就说爸爸的事吧,你也觉得复杂吗?其实,爸爸离开的时候,你要是跟着他一起走,就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复杂。你也许很顺利地和田部大夫结婚了。”

“不,我是妈妈的孩子。”

“妈妈也好,我也好,净给你苦头吃。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不在妈妈这儿,还不会认识田部大夫呢。”

“田部大夫要去德国。”

“哦,”清思考着,“妈妈把爸爸逼成了流浪汉,又要把田部大夫赶出日本吗?她实在罪孽深重。”

“不对。罪孽深重的是爸爸。他把我扔给妈妈,自己走了,这是他的狡猾,但是这也说明爸爸认为妈妈是个好人。”

“是这样吗?”清看着田野的方向,像是鼓励弓子一样说,“那就是医院。”

医院四周是一片葱绿的树林。一进大门,弓子就心情紧张,脱鞋的时候,一只鞋飞到一旁。清把那只鞋拣回来,连同自己的鞋一起交给存鞋处的人保管。

“对不起。”弓子站立不动。清脚步轻轻地走进走廊。

俊三和敬子同居以后,弓子对父亲产生一种隔阂。若说这是出于对父亲的尊敬,莫如说是对敬子她们的客气久而久之导致而成。她对父亲不能撒娇,对敬子却开始撒娇。俊三一不高兴,跟家里人谁也不说话,敬子一个人提心吊胆。这个时候,弓子还若无其事。她真想劝敬子:“妈妈,别理他……”这不仅因为俊三是她的生父,也因为她从小就熟悉父亲的怪脾气。“爸爸一个人想事情,往往钻牛角尖,一直沉下去,沉到寂寞孤独的最底层。这个时候,最好别理他,让他忧心如焚,让他愁眉苦脸,慢慢地会自己浮上来,恢复常态。他总是这样,妈妈太替他操心,反而不好。”于是,只要俊三闷闷不乐,弓子不是觉得父亲可怜,而是觉得敬子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