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鱼(第4/7页)

三五成群的水鸟飞落在护城河结冰的河面上,好像也是不久前的景象。

由于热带鱼产了卵,昭男今天早晨心情很舒畅。想起绫子把生菜吃个精光的马大哈样儿,现在还忍俊不禁。“嫂子这个人呀……”他在公共汽车里回忆起哥嫂的往事。

昭男记得,他看到绫子把田部的绑腿给孩子拼成一条护腿套裤时,心想女人真是心灵手巧。田部抱着这样穿戴的婴儿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想到一个无依无靠的擦皮鞋姑娘现在成了人妻人母,脸上喜滋滋的……

“孩子没穿的,就放进怀里……”绫子说。生进一时,两口子穷得一无所有,住在田部用拣来的破洋铁皮和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棚里。

“黑钱花不到明处。”黑市买卖不稳定,田部洗手不干,筹措一笔钱,买下一间小冰店,开始卖炒面。绫子背着婴儿在店里干活。

店面紧紧巴巴也就两坪大小,原先冰店的旧装潢原封不动,到冬天还照样垂挂着丝瓜塑料花和玻璃珠门帘。

“这门帘太寒碜。”昭男到店里来的时候这样说过。

店里摆着五张桌子、二十把椅子,铺着花里胡哨的桌布。

店不起眼,没想到买卖还挺红火。

两口子起早贪黑浑身油垢,辛辛苦苦干了两三年,拿这血汗钱在山手买了一块便宜的荒地,盖了房子。这房子就像仙人掌繁殖一样,年年扩建。修上围墙、辟出院子,不久前才把家整治得像个样子。

地价上涨,把先前买的地皮再卖出去,拿这钱在银座开了四家店铺。

是进一的出生让田部夫妇握住了幸福之门的把手吗?

田部不像战后初期的暴发户那样奢侈摆阔、挥金如土。

“说什么东京人今日赚钱今日花,全是瞎说八道。东京人也好,京都、大阪、名古屋人也好,地道的城市人才不乱花钱呢。”田部说。

“又是画画又是养热带鱼,都差不多了吧。我看你是不是该成家了。”两三天前,哥哥这样对昭男说。

“一个人待着,画画养鱼可以解解闷。”

“我看你是因为在这家里待得挺自在。”

昭男笑着,但哥哥的话留在他的耳边。他想,拿热带鱼换结婚,未免过于简单。但这种兴趣爱好真的可以排遣未婚的某种愁闷吗?

在昭男看来,只有哥哥这种平静安稳的生活才能画画、养热带鱼。昭男不是没希望过独立,但它伴随着结婚这个挠头的问题。

在医院里当医生跟一般的薪金阶层差不多,工资微薄,养老婆孩子不容易,“又没有福气碰上一位能把绑腿拼成婴儿套裤的擦皮鞋姑娘”。而且,自己要开业,还必须得到哥哥的巨大资助,学位也没拿到手,“这么年轻当私人医生还不理想”。

但跟哥哥嫂嫂艰苦创业相比,自己能这样从容不迫地安排未来,实在是受到他们的恩惠。昭男一直认为哥哥对自己还操着做母亲那份心。

田部兄弟的父亲是军医,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在中国阵亡,留下两个孩子。长子的母亲死在丈夫之前,续弦后生的孩子昭男那时刚刚上中学。

不久,长子也应征入伍,参加战争。临行前向继母郑重其事地感谢养育之恩,接着要母亲离开田部家回娘家去。这意味着宣布断绝养子关系。

“昭男是田部家的孩子,如果我活着回来,一定收养。我回来之前,就拜托您了。”长子对继母说完后,又严肃地对弟弟说:“你到十八九岁时,如果那时候我还没回来,也一定要离开母亲,不要赖在母亲家里,要自己养活自己。”

长子每次从前线给继母去信,都再三再四不厌其烦地劝她改嫁。

这在当时作为军属几乎不可想象,而且由于结婚晚,她嫁给昭男父亲的时候,都快四十岁了。

但是,也许人生有缘,昭男的母亲后来再婚了,现在还幸福美满地生活着。

昭男和母亲站在一边,对哥哥驱赶母亲逼其改嫁感到气愤,心想哥哥还是继子心理,暗地里憎恨后妈。

直到后来,昭男才明白哥哥用心良苦。

哥哥复员以后,经过努力,事业有成,从不亏待昭男,便是证明。

这一天,只给一个老人做甲状腺手术,没有其他安排。这一阵子,门诊病人和住院病人比梅雨季节减少了。

一直盼望等待的朝子和弓子都没来打针。

该来的没来,反而让昭男惦念敬子家的事。

“那个小姐今天没来呀?”护士长问昭男。她说的“那个小姐”指的是弓子。看来护士长也想见“那个小姐”。

“大家都说田部大夫这儿来了两位漂亮的姐妹。”

“我是跟她们的母亲熟悉……”昭男跟敬子只见过两三面,但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有很多话想跟您说……”敬子昨天在电话里说的话也像关系密切的人。她的声音沉闷忧郁,但这句话可以作多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