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鱼(第3/7页)

第二天早晨,昭男特地提早去饭厅,一看田部已经坐在桌前看报纸。

“有生菜吧?给我一片叶子。”昭男说。

“好像有。干吗呀?”

“切碎了喂蓝丝足斗鱼。”

饭厅和厨房合用,水和煤气都很方便。

田部穿着双色方格纹单和服,系着细带,坐在这西式设备齐全的饭厅里。他转动粗腰,打开电冰箱,拿出一小棵生菜,顺便又拿出熏猪肉和鸡蛋。

昭男多掰了几片生菜,仔细洗干净切碎。

桌子上的加热器里,昭男的蛋奶烤饼已经烤好,咖啡也已经煮好。

田部的妻子和儿子进一走进来。

绫子穿着印花布花纹的薄室内便服,整个肩膀从宽敞的开领裸露出来。六岁的进一穿白衬衫和粗斜纹布短裤,像他母亲清洁的装饰品一样玲珑可爱地紧贴身边。

“真困。”这是绫子早晨的问候。

“早晨睡懒觉,越睡越困。”

“没这个道理,是吧,昭男……”

昭男对夫妻间这种谈话从不插嘴,装作没听见,自个儿品尝着咖啡。

“昭男,早起是不是肥胖症的症状?”

“没这个说法。”

田部一般只睡四五个钟头。他四家店铺转一圈回到家里,已经十二点多,一般一两点睡觉,即便是冬天,也是早晨五点就醒过来。

他属于活动型的人。一睁开眼睛,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着。一个人起来开始做饭,收拾房间。

看得出来,让厨房电气化也是出于他的这种癖性。

绫子从加热器取出一块蛋奶烤饼放在孩子的盘子上。“我说,你给小宝贝的蛋奶烤饼抹上果子露。”

连这么点小事都要田部动手。

表面上草率马虎,其实粗中有细、周到细致的田部,与表面上神经质地消瘦,其实悠闲自在、粗枝大叶的绫子,总是保持着稳定和谐的气氛。

田部十分顾家。现在四家店铺每天的收入自然而然地不断流进来。老婆孩子都平安无事、其乐融融。

昭男想,田部说白井敬子的“夫运”或者“男人命”不好,是不是像绫子这样的人“夫运”就算好呢?

虽然昭男和哥哥是同父异母兄弟,但在家里没有这种意识,大家亲密相处。

这个绫子粗心大意是有名的。拿着手提包上街买东西,出来的时候怀里却只抱着包装好的东西,把手提包忘在商店柜台上。虽然她以前吃过苦,可还是自己照顾不了自己。

“她就是在立交桥下擦皮鞋的时候看上我的。”田部拿她开心,“她是立交桥下擦皮鞋的糊涂虫,光擦一只脚,另一只脚的皮鞋愣给忘了。这个故事太有名了。”

“你知道什么?!客人往前伸哪只脚,我就擦哪只脚的皮鞋。”

“这么说,是客人忘了伸另一只脚。嘿,那个时候,这种事就多啦。”

绫子的这种性格,昭男也觉得轻松快活。

昭男想把刚才剁碎的生菜放进鱼缸,可怎么找也找不着。

“怪了,刚才我切的生菜都被扔掉了?”

“是我拌熏猪肉一块儿吃了。我还觉得今天吃法怎么有点怪。”

“笨蛋!”田部笑得肥胖的后背打颤。

“切得倒挺细的。”绫子说。

“你还不快切点生菜还给人家。”

“昭男切得好,在医院经常切人来着……”

《热带鱼饲养繁殖法》这本书上写着,孵化出来的五百条小鱼每天死去一半,原因是鱼饵不够。

小得只能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鱼苗,每天吃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小鱼饵的量大得惊人。把生菜叶切碎后浮在水面上,再添加少量粉饵,就可以成为微生物培养基,制造鱼饵。

“嫂子,这样不行,还要再洗。”昭男一边仔细地洗生菜叶一边说,“嫂子,我今天可能不在家吃晚饭。”

“什么可能,你明确一点。”

“我可能去白井那儿。”

“又是‘可能’。这样对方也难办,这是礼貌问题。”

“真厉害。一当上太太就渐渐厉害起来。”

“你去找个不厉害的太太好了。”绫子歪着白皙的脖子送昭男出门。

上午还不到九点,一出门就热得直皱眉头。热气从裤筒下面往上蹿。

但是,昭男喜欢盛夏。天气越热越觉得浑身充满活力,最炎热的季节正是自己最年轻的鼎盛期。

公共汽车从半藏门经樱田门,顺着皇居外护城河的斜坡往日比谷交叉路口驶去。街道两旁的林荫树葳蕤茂盛。他十分熟悉这条东京最美丽的街道。右边的国会大厦和两座电视塔沐浴着金色的朝阳。田部的家就在电视塔附近,所以电视可以不用天线。

皇居里的树林浓绿蓊郁得发黑,平缓的堤坝一样的岸边,青松绿影清爽。

岸边的杂草大概到五月才割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