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雨道奔忙可怜一路哭 火船赴难忽忆满江红(第3/3页)

桃枝回头看时,一扇房舱门半开着,床上正躺了一个人,不是水村是谁?跑了进去,将水村的身体乱摇撼着一阵道:“水村,水村!快醒来罢,快醒来罢!船上失了火了。”水村睡得正好,那里会醒,桃枝拼命的摇撼,水村才抬起手来,将她的手拨了一拨,偏转头去再睡、桃枝叫道:“失火了,失火了!火!火!”水村嘴里卿咕着道:“火,别人火,我才不火呢。”桃枝见他沉睡不醒,抱不动他,又背不动他,这可怎么好呢?再向窗子外看,已经闪烁不定的向外冒着火光,原来窗子外有人乱跑,现在已不看到什么人影了。这是什么缘故呢?不要是人都逃走了吧?如此一想,赶紧又跑了出去。原来这个地方正离失火的所在不远,所有在后方的人,都已经跑上船头去了。桃枝先向船头一跑,见船边挂着的两只小舢板,已经有许多人爬了上去。悬船的绳子,摇摆不定,船上许多办事的人,将上舢板的去路断住,不断的喊道:“这小船上,只许女人小孩上去,男客从缓,不听话,我们先开手枪打。大家要镇定,我们大船向江岸边开,大家总可以逃命的。”有人喊道:“满江都红了,我们还镇定吗?”桃枝听“满江红”三个字,忽然想起了《满江红》那出戏,立刻掉转身来,就向房舱里跑。到了房舱里,先脱下自己身上的旗衫,向水村身上忙乱着套上,套上之后,将水村的西服裤子,一阵向上高卷,然后把自己的肉色丝袜,带绷带套,向水村两脚套上。自己因为身上只有一件短抹胸,将水村的西服套在身上。忘了身命,由铺上拖了水村两只手臂就走。水村由铺上滚到舱板上,口里只是咿唔问着作什么,并不能抵抗,于是躺在船板上,让桃枝拖到船舷上来。桃枝向船头上看时,一只小舢板,已经由悬绳坠下水去了。另外一只,也上了不少的人,快要下坠。桃枝一只手拉着水村,一只手向船头乱招道:“慢点慢点!这里还有一个害病的女人呢。”那船上的火焰,已经高射长空,水面上照着通亮。在舢板上的人,见一个西服男子,靠舱板拖了一个女人出来,又跳又喊,似乎是不要命的情形了。有人答道:“快点!这船快要下水了。”又有人催道:“船上装不下人了,再装人,会沉下去的呀,快松吊绳罢。”桃枝在舱板上蹲着身子,极力的向前伸,两手拉了水村的手臂,借着这点向前奔的力量,拖了水村滚着。她用力太猛了,舱板上有水,脚跟一滑,也滚了下去。船上的水手,看了这样子,抢上来两个人,便把水村抬了起来。然而当抬起来的时候,舢板已经坠下去,低过这里船边了。这两个水手,看他这情形,以为是个生病的女子,隔了船栏杆,便将水村向小舢板上的人丛中一抛。水村算是被救了,小舢板已经靠了水面,向江岸划去了。

桃枝滑倒在船板上,爬了起来,也要追这只舢板时,舢板已经开得远了。桃枝站在栏杆边,用手乱招道:“船不要走呀!这里还有人啦,救命救命!”但是那只舢板上的人,好容易挣脱了这只大船,那里还肯重新回来?桃枝越叫得厉害,那舢板越走得远。桃枝手拍脚跳,乱闹了一阵,哪里有一点效力?可是船上的火光,一阵大似一阵,在黑暗的长空里,将火焰卷着红黑云点,带了细碎的火星,只是随风乱舞。在长江的波浪面上,也是反映着红光,摇摇不定,这火光被江风扇动着,在半空里伸张,将那船顶上的黑暗长空红了一个大圈圈,整个儿的船身,都让一团红光包围着。船上面固然是火,然而船的下部,却缓缓的向水里沉下来。在船上未走开的男子,由下层跑到中层,由中层跑到上层,最后跑到船的甲板上面。不过人跑得快,船也沉得快,大家眼睁睁望着开去的舢板,希望他们再开回来。然而由火光下看黑暗的江面,总是虚空的,那里有什么踪影哩?百十人都拥在甲板上,火光倒是渐渐的缩小,以至于只有几个小火头,散在各处。然而水面距甲板,也不过两三尺了,这些人里面,有一大半在下层抢着救命圈的,早是纷纷地向下乱跳。就是那些没有拿着救命圈的,眼看船要沉下,明知在这里静等是死,跳下水去也是死,然而这几分钟生命的犹豫,却是不耐烦得很,因之扑通扑通,一阵水花纷溅,陆续地向下跳人。甲板上一种凄惨断续的呼喊声,和那水面上几丛闪烁的火头,都慢慢地短缩下去。久而久之,火光没有了,人声也寂寞了,长空依然黑暗起来。那一只其长四十华丈的顺风轮船,火烧之余,很快地沉入水中,由甲板而甲板上的栏杆,由栏杆以至于烟囱,完全都沉到水平线下去了。星光之下,长江恢复了寂寞的景象,水面被风吹着,叠着波浪,滚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