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雨道奔忙可怜一路哭 火船赴难忽忆满江红

桃枝真不料到水村这种人行动如此不可测,便向太湖要信看。太湖道:“信是很简单,他有许多话托我在口头告诉你。他说他搬出春风旅社去,原打算走,但是究竟不明万有光对你是一种什么态度,所以又住在这对过天宫旅馆。今天你们大宴会,他躲在一号小房间里偷看,因为万太太出来要闹,他只得挺身而出,替你解围,求你原谅他。”桃枝道:“不管那些了,你先把信我看。”太湖在衣服里摸出一封信来,也不知是雨,也不知是汗,已经把信套都湿软了。桃枝接过那信,赶快撕出来看,只是一张八行笺,上写道:

桃枝女士芳鉴:今日之事,十分冒昧,然不如此,则君危矣。君富于感情者,不必以我为德,然必转而怨万先生无疑。我在此,是适增万先生之惶恐也。今日之举,救人则变为不义矣。何苦乎!兹扶醉起程赴宁,三日之内,即北返矣。好自为之,无以我为念!

水村手上

桃枝将信一扔,站起来道:“不行!我得和他说几句话。”说时站了起来,将戴的几样首饰,一阵风似的卸了下来,交给了孙氏。叮嘱道:“你暂时保管好,这是人家的东西。”说毕,就向外走。太湖道:“好大的雨,你先等茶房叫一部汽车来,再去也不迟呀。”桃枝不答话,已经奔上了电梯口。太湖追来,电梯已下坠了。桃枝到了旅馆门口,这才看见天上的雨如牵线一般,哗啦哗啦,洒得马路上乱响,雨积在马路两边,立刻变了两道平沟污水,奔流而去。马路上除了稀少的汽车,人力车,盖了篷在雨里过去而外,已绝对没有一个行人。桃枝见旅馆斜对过,正有一家汽车行,不管好歹,就冒雨涉水而过。那粉红的纱衫,肉色的丝袜,肉色的皮鞋,都让雨点和泥点,溅遍了。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头发上有水向下淋。她奔到了汽车行里,才用手扶了一扶头发,对柜上道:“快开一辆车上车站,上车站!”汽车行老板,看她这样子,知道有急事,一面开价票;一面吩咐车夫开车。桃枝不等车子出门,就先坐上去。车子开上了马路,电灯光下,看着空中的雨线,格外下得紧急。车子玻璃窗上,一条一条的水线直流。看看面前的汽车,在马路上奔驰着,溅得水花乱滚,仿佛自己的车子,为了雨的缘故,走得很慢。在车子里坐着,只急得跳脚。好容易车子到了火车站,跳下车来,就向站里跑。但是她到了站里之后,这情形有些不同了。并没有什么旅客,只有几个穿了雨衣的路警,和几个搬运夫,在站里走动。连那进月台的栅栏门,都不曾有收票的人把守,这真奇怪了。听听雨声,下得是更大,地上和月台的棚顶上,响成一片。走到月台上,着看停在铁道上的火车,不见一盏灯火,都是漆黑的,并不象有开走的形势。连忙找着路警一问,说是十一点钟的夜车开去两小时了,今晚没有到南京去的车子。桃枝道:“刚才有人来搭车到南京去,赶不上吗?”路警笑道,“那除非坐电报追上去。”桃枝忽然一想,不曾仔细问得太湖,就跑出来了,也许水村不是直接到南京去呢。于是又跑出站来,要回旅馆去。这样大的雨,站外那有车子,只好冒着雨,跑上了马路,站在人家店铺房檐下等着。那檐溜下来,犹如挂了一重水帘子在面前一般,水点由地下溅起来,也不知道溅了多少泥点到衣服上。好容易等到了一部空车子,出了重价钱,坐回旅馆,浑身上下,已是没有一根纱是干的了。

上了楼推门走进房去,孙氏和小香正在议论着,一见她水淋淋的走进来,同时呀了一声。桃枝道:“李先生呢?”小香道:“他坐了汽车追上轮船码头去了。”桃枝道:“什么,轮船码头?我真是糊涂,不问青红皂白,追上火车站去了。婶娘快拿衣裳来我换,我要到轮船码头去。李太太,多谢你,替我吩咐茶房,给我叫一部汽车。”小香道:“你疯了,挥身这样水淋淋的,你记挂这些事,澡也不洗一个?”桃枝道:“两点钟了,再耽误,轮船就要开走了。快拿衣服来,袜子,鞋,婶娘!”孙氏不由得笑道:“你听听,袜子鞋和婶娘,都要!”桃枝走进洗澡间,只催要东西。孙氏将东西递给她,她换好之后,马上就要走。小香道:“你作了一回冒失鬼,还要做第二回冒失鬼吗?轮船码头,多得很,你到那个码头上去找人?再停一停,太湖也就回来的了。你不会等他一等?”桃枝一想,倒是有理,既是走不了,急得只在房子里乱转。坐一会,又站一会,站一会,又走一会。好容易,太湖身上穿了雨衣,跑进来了。桃枝不等他问,走上前,一把抓住他道:“他在那里?”太湖皱了眉道:“嗳!我的小姐,你害死了我。”桃枝道:“他在那里?他在那里?”太湖道:“他醉了,在顺风轮船上十二号房舱里。”桃枝道:“走!我们一路去看他。李先生,你再辛苦一趟罢。”说时,拉了太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