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婉转陈词通函劝撒手 佯狂发笑记事话伤心(第2/3页)

昨晚我回来想了一夜,越想越对,因之我起了个绝早,写好这封信,亲自送到你旅社里来。

桃枝,你能原谅我吗?从今以后,我愿作你一个精神上的好友,却不必一定要见面。我对你呢?我不愿以花鸟天神女仙来作无聊的恭维话,我只当是幻想中一个情人罢了。人生迟早是散场的,丢开手罢!桃枝!祝你健康!

于水村上

桃枝将这信先看一遍,简直不明白什么用意,只觉信上措词,既空洞,又有些藏头露尾。昨天在酒馆里分手,彼此还是欢天喜地的,何以回家之后,一夜之间,把思想全变了?于是将这封信,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想着,这里有些原因可寻了。他信上所说,会让我一家大失所望,又说都会怨恨他。这种地方,他必然有些根据,决不是信笔写下来的。这是谁给他一种刺激?或者是谁对他把话说明了呢?若说我的茶客,他不认识,若说他的朋友,也只有从中撮合,决不会破坏的。那末,他是何原由会生出这大的气来呢?手上拿了这封信,躺在床上,只管颠来倒去的前后念着,许久许久,不曾放下。

孙氏正到屋子里来收拾东西,见她手上拿了信不住的看,便道:“这就是早上送来的那封信吗?也没有贴邮票,茶房说,是个穿西装的人送来的。我想就是那位于先生亲自送来的吧?”桃枝道:“你怎样知道是于先生送来的信?”孙氏道:“他昨天问过我,说是写信写到这里来,写李梅芬女士,也可以收到吗?我说不行,还是写李老板好。他既问了这话,我就猜是他写的,平常那有多少人写信给你呢?”桃枝听了这话,连忙坐了起来,望着孙氏,道:“这样说起来,分明是你在昨天看见他了。你和他说了些什么?”孙氏见桃枝板了脸,瞪着眼睛,很生气的样子,便道:“我并没有和他说什么呀。”桃枝穿了鞋,站在床面前,脚一顿地板道:“不行,你一定说了什么,若不是你说了什么……”孙氏道:“怎么样?他还在信上发脾气吗?那可是笑话了。我告诉你罢,昨天我见你忙一天没有回来,很是放心不下。后来你打电话回来,说是和巫师长在一处吃饭,我知道这巫师长脾气不大好,恐怕你会惹出什么祸来,因此就连忙跑到馆子里去打听。我还没有进门,恰好于先生由楼上走下来,我一见,心里就十分明白,知道是他和你在一处吃饭。他倒先说出来了,多谢李老板。我问他,在那里会到你?他顿了一顿,说不出来。我想,你们一定是在一个地方玩糊涂了。我和他一路走上街,才告诉他说,你把戏误了,自然我脸上是有点怪他。你也想想,和这种人无昼无夜的去玩,是不大好的。”桃枝冷笑道:“我猜就是你老人家把人家得罪了。我老实告诉你,他昨天已经到了浦口,要坐火车回山东了,是我把他拦了回来,不让他走,并不是到那里去玩了。当歌女的,唱戏挣钱就是了,难道还不许我交朋友吗?我告诉你,他不但是我的朋友,而且是我的情人,请你以后少管我们的事。”孙氏被她这一阵批评,把脸都涨紫了。于是一言不发向一边呆坐着,一只手撑了椅靠,托着头,不住向桃枝望着。桃枝道:“你不要疑心人家在信上说了些什么,他也是和你们的心思一样,怕误了我的正当事业,说了以后不再和我见面了。你不信?我把这信从头至尾,念给你听一遍。”于是拿着信在手上,当面就念起来。孙氏还是托了头坐在那里,一点没有表示。

桃枝将信折叠着收起来,自去漱洗换衣服。接着在衣橱子里拿了钱袋出来,孙氏看到,连忙将两手一横,拦住了房门。望着她问道:“你向那里去?”桃枝道:“我到夕照寺去。你得罪了人家,我去向人家陪礼。”孙氏道:“我并没有得罪他,要你陪什么礼?就算我得罪了他,也用不着你去陪他的礼。”桃枝道:“不管你得罪他没有,但是他既写了信来要和我绝交,我总得去解释一下子。”孙氏道:“你这样巴结他,就不替你自己顾全一点身份吗?”桃枝听了这话,不和她婶娘辩论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着腰又昂着头,向后一退,背靠了梳头桌,才忍住了笑。孙氏看她这样子,两手垂下,当门站住,倒呆了。桃枝提起一只脚来,敲着地板一阵响,又笑道:“哈哈,婶娘,你这样子说话,做官一定做得很好,这和洪主任说的话一样,他是一个干净人,但是每月他花的钱,比薪水要多过上十倍。我们当歌女的说身份,和洪主任满口廉洁,有什么分别?所以我说你能作官。”说毕,又笑起来了。孙氏道:“你不要跟我闹,跟我闹,我也是不能要你出去的。今天若再误了戏……”桃枝道:“你不是怕我误戏么?好!我不出去了。我今天喝三斤酒,醉得象疯子一样上台去唱。到那时候,你看看就是金老板要留我,人家也不听我唱了。”说着,将手里的钱袋,向桌上一抛,走到床边,背对着床,向下一倒,横躺在床上。两只脚垂在床沿下,如打秋千一般,一来一去。口里便把时髦的小调,哼着唱起来道:“小青青,不要你的金。小青青,不要你的银。奴奴只要你的心。哎呀哟,你的心。”孙氏看了这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坐在一边,抽着香烟喝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