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的真相(第2/7页)

“然后呢?”

杰森笑了一下:“这就是整个任务的核心。”他从模型上松开一整组的螺丝钉,掀开船身前方的一片嵌板,露出一个有防护罩的内槽,里面分隔成许多六角形的小区块,像蜂巢一样。每个区块里都安置了一个钝钝的黑色椭圆形物体,看起来像是一窝黑漆漆的蛋。杰森从里面拿了一个起来。那个东西小到用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

“看起来好像一支怀孕的草地飞镖。”我说。

“只不过比草地飞镖精巧得多。我们把这些东西撒在火星的大气层中。当它们降到一定的高度时,会弹出螺旋桨叶片,然后旋转着向下飘降,散掉高温,减缓速度。我们会根据每艘宇宙飞船所载品种的不同,将它们撒在不同的地方。南北极、赤道……无论我们想找的是地底下的海盐泥浆,还是天然冰块,基本的程序都是一样的。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皮下注射器,把生命灌注到那个星球里面。”

据我所知,这个“生命”的成分是基因工程改造过的微生物。微生物的基因型结合了其他菌类,例如,在南极干燥山谷的岩石中所发现的菌类,或是能够在核子反应炉废料排放管里生存的厌氧性生物,或是在北冰洋巴伦支海海底的冰泥中所发现的单细胞生物。这些有机生物的功能主要是滋润火星的土壤。当老化的太阳暖化了火星表面时,这些微生物就会滋长茁壮,释放困在土壤中的水蒸气和其他气体。接下来要上场的,是超基因工程改造过的一系列蓝绿藻品种,那是简单的光合作用植物。最后,我们用更复杂的生物形态,继续开拓第一次发射所创造的环境。在最理想的状态下,火星会永远只是一个沙漠,释放出来的水分顶多只够形成浅浅的、不稳定的盐水湖……不过,这样大概也就够了,够我们在被遮蔽的地球之外创造出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人类可以到那里去,活下去,在相当于地球一年的时间里,繁衍一百万个世代。如此一来,我们的火星兄弟就可能有时间帮我们解开谜团,那些我们只能靠摸索去揣测的谜团。

在火星上,我们会创造出救世主的族类,或者说,让演化为我们创造救世主。

“实在很难相信我们真的做得到……”

“只是假设。没做之前,我还不能下结论。”

“就算只是假设,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是绝望中孤注一掷的科技行动,你完全说对了。不过,拜托你小声一点。无论如何,还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站在我们这边。”

“时间。”我猜。

“错了,时间只是一支很有用的杠杆。真正发挥功能的元素是生命,抽象的生命。我的意思是,生命再造、生命演化和生命复杂化。那就是生命的模式,它们会填补瑕疵和裂缝,经历意想不到的转折,生存下去。我信仰这样的过程:充满活力,不屈不挠。至于能不能救得了我们,我不知道。不过,真的有可能。”他笑了一下,“如果你是预算委员会的主席,我就不会说得那么模棱两可了。”

他把飞镖拿给我。飞镖出乎意料地轻,还不到一颗大联盟棒球的重量。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万里无云的火星天空,数百支飞镖如雨点般从天而降,将人类的命运灌注到贫瘠的土壤中。接下来,就看命运会为我们带来什么。

那一天,距离圣诞节还有三个月,爱德华·罗顿到佛罗里达园区来巡视。就在那个时候,杰森的症状复发了。那些症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发作了。

去年,杰森到诊所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了他的症状,虽然有点犹豫,但说得有条不紊。他的手臂和腿会感到短暂的虚弱和麻痹,还有视线模糊、偶发性的晕眩、不定期的大小便失禁。虽然这些症状都还不至于导致肢体残障,但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已经不容忽视。

我告诉他,可能的病因很多。不过,他一定和我一样心里有数,很可能是神经上的问题。

拿到验血报告的时候,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报告上显示,多发性硬化症的检验项目呈阳性反应。自从十年前化学药剂“硬化他汀”问世以来,多发性硬化症已经是可以治愈或可以控制的疾病。有点讽刺的是,时间回旋发生的时候,蛋白质组学正好也同时获致许多医学上的重大突破。我们这一代,也就是我和杰森这一代,也许逃不过世界末日的命运,但至少不会再死于多发性硬化症、帕金森综合征、糖尿病、肺癌、动脉硬化症或者阿兹海默症。工业文明的最后一代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健康的一代。

当然,事情也不完全是那么简单。诊断确认的多发性硬化症病例中,将近有百分之五对“硬化他汀”或其他治疗方法没有反应。临床医师开始讨论这些病例,认为那是一种“多重抗药性多发性硬化症”,甚至可能是症状相同的另外一种疾病。尽管如此,杰森的初期治疗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我开给他的处方是每日最小剂量的“特雷麦克斯硬化他汀”。从那以后,一直到爱德华抵达那一天前,他的症状完全消失了。爱德华抵达园区那一天,就像刮起一阵难以捉摸的热带风暴,走廊上挤满了国会助理和媒体记者,像是暴风过境后散落满地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