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中的成长(第4/8页)

事件发生后那一整个月,杰森几乎都躲在他的房间里。这段期间内,我都没有机会和他碰面讲到话,唯有当莱斯中学的小公交车来载这对双胞胎兄妹时,我才能偶然瞥见他的身影。不过,黛安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到我的手机来,通常是22点或23点时。那个时间段,我们两个人都可以安心地保有一点小小的隐私。基于某种我仍未准备好接受的原因,接到她的电话令我如获至宝。

有一天晚上,她告诉我:“杰森的心情糟透了。他说,如果我们连太阳是真的假的都搞不清楚,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搞得清楚的?”

“也许他说得有道理。”

“不过对小杰来说,把事情搞清楚几乎是一种信仰了。你知道吗,泰勒?他一直都喜欢地图,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该怎么用地图了。他喜欢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曾经说,这样才能够把事情搞清楚。天哪,我以前多喜欢听他讲地图的事情啊!我猜这大概就是他现在反应这么激烈,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激烈的原因了。什么都不在他原来的地方了。他的地图消失了。”

当然,已经有合理的线索了。那个星期还没过完,军方就已经开始在收集坠毁的卫星的残骸了。那些卫星曾好端端地在轨道上。10月那天晚上,还不到天亮,所有的卫星全都掉回到了地球上。其中几颗卫星的残骸中留下了一些相当耐人寻味的线索。然而,就连政、商二界人脉四通八达的爱德华·罗顿家,也过了很久才得知这个消息。

众星寂灭之后,暗夜深沉的第一个冬天来临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我们患了幽闭恐惧症。雪来得很早。我们住的地方离华盛顿首府只有上下班的距离。然而,还不到圣诞节,这里已经大雪纷飞,简直就像置身佛蒙特州一样。坏消息持续不断。国际组织仓促地穿针引线,促使印度和巴基斯坦签订了一项和平协议,但那种关系岌岌可危,徘徊在战争的边缘,一触即发。在兴都库什山,联合国赞助了一项辐射污染清除计划,结果在原先的死伤名单之外又增添了几十条冤魂。非洲北部,每当工业国家的军队撤退,重新整编,小规模的战火就会慢慢死灰复燃。原油价格一飞冲天。于是,我们只好把家里的自动控温装置调低几摄氏度,比舒服的温度稍微低一点。直到冬至过后,白天开始变长,太阳开始回归,鹌鹑发出第一声啼叫时,才不需要再调低。

然而,面对这种未知的威胁,人们茫无头绪。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避免触发全面的世界大战。这点值得赞扬。人类学着去适应,继续照样过日子。冬天还没过完,大家已经开始在讲“新常态”。大家心里有数,到最后,无论地球出的是什么问题,我们都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不过,有人说得好,反正我们最后也难免一死。

我发现妈妈有点变了。日子照样一天天地过,她似乎安心了。当天气终于回暖后,她的表情却开始显得有点紧张。杰森也变了。他走出来了,不再闭门沉思。然而,黛安却让我担心。她不但绝口不谈星星,最近还开始问我信不信上帝,还有上帝是否该为10月那件事负责。

我告诉她,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这家人很少上教堂。老实说,谈这种事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

那年夏天,我们三人最后一次骑自行车去了菲尔卫购物中心。

我们之前已经去过那里千百次了。以这对双胞胎兄妹的年纪,去那个地方已经有点嫌老了。然而,我们住在大房子这七年来,这已经成为一种仪式,一种夏日周六不可或缺的活动。下雨天或是异常闷热的周末,我们会跳过不去,但只要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仿佛就会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我们拉到集合的地点——罗顿家门前长长的车道尽头。

那一天,温煦的风轻轻吹拂,阳光照耀的万物仿佛都灌注了饱满、充沛的生命热力。仿佛是天气想让我们安心:大自然一切无恙。谢天谢地,事件已经发生了将近十个月了。尽管地球现在已经是一颗“人工栽培”的星球(杰森偶然说的),尽管地球已经不再是宇宙自然森林的一部分,而是一座由某种未知的力量在精心照料的花园,尽管如此,谢天谢地,大自然一切无恙。

杰森骑了一辆名贵的山地车。黛安那台也是同等级的,少女型,比较没那么炫。我骑的是一辆二手破车,是我妈在慈善义卖商店帮我买的。骑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风中飘散着阵阵松香以及眼前几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已经摆好阵势等着我们。我感觉到了,黛安感觉到了,而且,我认为杰森也感觉到了。只是,那天早上,跨上自行车的那一刹那,他看起来心神不宁,甚至有点难为情。我想,那是因为他有压力,或是因为新学年快到了(当时已经是8月了)。小杰上的是莱斯中学,一所压力很大的学校,而且是高级班。去年,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通过了数学和物理两科,程度好到可以教这两门课了。可是,他下学期必须修拉丁文学分。他说:“那还是活的语言吗?除了古典学者,还有谁会去读什么鬼拉丁文?学拉丁文就像学计算机的FORTRAN语言,早就没人用了。所有重要的拉丁文典籍早就有人翻译过了,难道读了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的拉丁文原著,就会变成大好人吗?西塞罗,老天,他是罗马共和国的艾伦·德萧维奇[1]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