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锦豹子(第5/12页)

小姑带着我表弟回到新房里住下,孙旭庭的父母也从盘锦赶过来,以舍不得离开孙子为理由,开始在这套新房里生活。一家五口人,守着五十平左右的房子,在当时条件也算过得去,但各类矛盾也一一涌现。小姑的脾气不是很好,吃不惯婆婆做的饭,也看不上婆婆做的家务,经常就争吵起来,吵到后来也没个结果,但她自己在家又什么都不做,每天只躺在床上聊电话、打毛衣、摆扑克,或者出去给头发做造型,今天小波浪,明天又变成大波浪,有一次她染了满头的金黄卷儿,很时髦,像外国的洋娃娃,连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即便是在表弟上幼儿园之后,小姑也没有上班,在家里无所事事,但每次回娘家时,又都会跟我奶抱怨大半天,说婆婆做饭埋汰,不讲卫生,为人奇怪,她讲,婆婆的拿手菜之一是将淀粉用水搅开,再下油锅里,煎成黑糊的一片,再撒把白糖,我在一旁听了都要吐出来;然后又说公公半夜打婆婆,打得嗷嗷直叫唤,半扇楼的人都能听见,搞得第二天她都没脸出门;还有一次,她跟婆婆吵得很厉害,争吵的原因是要不要给水龙头安上过滤嘴儿,后来发展到相互对骂,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她气得真的举起水瓶想砸过去,婆婆顿时吓傻了,灰溜溜地关门走掉。小姑说,她就是欠收拾,我给她收拾卑服就好了。我奶担心地说,要不你还是上班或者干点啥吧,成天在家待着,太闲,打得这么热闹,你们俩人都有毛病,你的毛病我看主要是闲出来的。

小姑许多年没有工作,出去上班没地方要,一来二去,又跟以前在百货商场的小领导联系上,领导出钱投资,二人合作,临花鸟市场租了个门市,开了一家茶叶店。小姑负责看店,按比例提成,有段时间里,我总去小姑的茶叶店,看她很认真地写茶叶的价格卡片,碧螺春、龙井、铁观音、毛尖,并逐一贴在玻璃罐子上。茶叶店里总有一股微苦的清香之气,很好闻,不过进店来的人,一般都只会问,有没有劳保茶?小姑为他推荐其他品种,讲清楚味道、口感与特色,他还是会说,我喝劳保茶就行,有没有劳保茶。小姑只好无奈地丢过去一个牛皮纸包,说,二两,四块钱。

茶叶店经营不到一年就关张了,原因是小领导的妻子发现丈夫在上班时间内,并没有一直坚守在工作岗位上,而是成天往茶叶店里跑,于是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其实她完全是误会了,领导跟小姑并没有任何超越友谊的关系发生,他们只是普通的生意合作伙伴,之所以他成天往茶叶店里跑,是因为他和小姑都爱上了打麻将,天天都要打上八圈,茶叶店的柜台后面常年支开一张桌子,一百多张沉甸甸的麻将牌零散地摊在上面。

我的表弟孙旭东,小时候性格极为内向,话少、安静,但长得可爱,也非常聪明,能背一百首古诗,印刷厂幼儿园里经常拿他作为联欢会的保留节目。有一次我也去看过,表弟涂着红脸蛋,眉心一抹红点,系着领结,站在舞台中央摇头晃脑地背诵,他拉长了音调,语气里有旷古悲愁,背完李白背孟浩然,老师不给他从台上抱下来他都不带停的。

可惜小姑打上麻将之后,对这位诗词天才不闻不问,很少在家吃饭,也不再去幼儿园接孙旭东,每日沉迷在麻将之中不能自拔,她走路时双眼直勾勾的,步伐飘忽,若有所思,其实是在默默总结前一轮牌局的得与失。有一次,她跟我奶说,妈,昨天我上手三张幺鸡,我就想要摸到第四个,能上一杠,胡把大的捞一捞,结果我越摸越迷茫,脑袋里自己围着自己绕圈,牌我都不胡了,就想要幺鸡,可越想要就越摸不到,后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是悟了,我想明白了,我全部的命运,或者说我后半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在等这第四张幺鸡,前三张幺鸡是你、孙旭庭和孙旭东,那么这第四个是谁呢,妈,你分析分析。

孙旭东读到小学三年级时,小姑终于等到了她的第四张幺鸡。而她的丈夫孙旭庭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那时我爸单位分了房子,我们已经搬出去住,老房子腾出不少空间,小姑由于跟公婆关系不好,便以照顾我奶为理由,每周要在老房子里住上好几天。孙旭庭的父母心有愧疚,认为自己没有处理好与儿媳的关系,便离开橡胶四厂的家属楼,在附近租房住下,可即便这样,小姑仍然不爱回家。以前我爸妈的卧室被她改造成一间麻将室,拉着厚帘,摆上烟缸,人来人往,每日鏖战,最开始打两毛的,后来五毛一个子儿,再后来是一块,虽有封顶,但一晚上的输赢也要几百块,小姑凭借经验、脑筋与魅力,连唬带骗,愈战愈勇,胜多负少,每个月打麻将赢来的钱还能给我表弟缴纳学杂费和餐费,连预防针打的都是进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