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麻将,胡了(第4/8页)

二十年下来,对对吴的老婆忽然迷上麻将了。两个人却不在一道打。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葛四平又说,找了个欢喜打麻将的老婆,家里就没人管了,不信你看对对吴。

葛三囡无话可说。

◇◇◇六◇◇◇

葛四平并非故意针对对对吴,他只是习惯了拿对对吴说事,再举不出别的例子了。从十七岁进厂开始,两个人落到一对冤家师傅手里,就免不了要被拿去别苗头,久而久之,内化为自发性的纠缠了。上班别到下班,进厂别到下岗,麻将桌上吵的,也永远不止清一色和对对胡以内的事体。你一句我一句,唱戏似的,无休无止。明明一样蹩脚,还硬要争个上游。比方说,在一公分的身高差距上跳脚吵,挺着肚子比谁中年发福厉害。明明走两条路,也要比比结果。比方说,一个嘲笑秃顶,一个嘲笑白发。一个嫌你家事缠身,一个说你老来孤独。

直到两个人当了对班,穿上一模一样的保安制服,做一模一样的工作,交接班以外说不上几句话,就再没什么苗头可以别了。外人看上去,葛四平和对对吴好像东德西德拆了墙一样,和平演变了。两人一个早场,一个夜场,保卫了前门,也镇守住葛三囡不在时的葛三囡馄饨店,合力把保安界的麻将场子撑起来了。

然而葛四平藏在厨房里的茶叶不是谁都能抓的,就像对对吴给下家留一副好面孔,也并非人人都有的待遇。对对吴的面孔,在葛四平吃瘪的时候是笑嘻嘻的,在葛四平发怒的时候是软松松的。而在别人发怒的时候,那人若是敢摔一张凳子,对对吴就要掀掉一层屋顶。

葛三囡馄饨店作为保安下班据点,一人带一人,渐渐就来了些原先不是电机厂的生面孔。也有人不巧在对对吴手下做清一色,次次被对对吴卡牢,翻不了身。几副下来,心态不好的,直接就翻脸了。对对吴并不买账,他讲,吃得进就打,不服气就滚,有本事覅做一条龙。对对吴码子虽小,喉咙极响。几句一刺,两人就要撸袖子管了。最后众人拉扯相劝,台子没掀,玻璃茶杯砸碎三五只,那人愤然离席,便再没来过。

没隔几天,正是轮到葛四平打牌的下午,居委会带着三个民警冲进来了。说是有人举报此地聚众赌博,又问店主是谁,葛四平一起身,还没开口,就被揿住了。几桌人全数带走。到晚葛三囡回来一看,大门紧闭,就晓得出了事体,跑到前门没寻着四囡,对对吴倒仍在亭子里坐着。原来葛四平没去接班,对对吴就一直替着没走。

对对吴想了一想,说,大家小来来,多少年没人举报过,肯定是伊只赤逼想出来的下作事体。

葛三囡问,哪只赤逼?

对对吴不响。他并没有对葛三囡说,阿姐,这桩事体是我的错。也没有想到救人的办法,对对吴这样的草莽出身,摊开两只手心,寻得出断掌纹路,寻不出半点硬气的后台关系。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跑去证明没赌吗,分明又是赌了的。对对吴帮不上忙,干站在小区门口抽烟。

葛三囡也干站了一会,很快走了。临走前面朝值班亭留了一句,吴弟,这几天就靠你帮帮忙了。对对吴晓得,葛三囡意思是不想小弟因此丢了工作。

对对吴又值了一夜班,他坐不住了。不是身体吃不消,是心里气不过了。他喊了人来顶班,自己则一路找过去,城里看马路的,看大楼的,他见到面熟的就问上去。最后问出来,仇家是个在麦德龙值班的保安,从前是化肥厂的。对对吴骂,怪不得如此坏,废水都流进脑子里了。对对吴赶过去,那人正巧下班,骑一部电瓶车出来。对对吴二话不说,一根烟递过去,对方刚接,脸上就闷闷受了几拳。对对吴码子虽小,拳头是很重的。

对对吴再回小区,嘴里少了两颗牙。他想自己并不吃亏,反正老来也是要落光的。这件事无人知晓。麻友们不晓得,葛三囡也不晓得。她只晓得,对对吴保住了四囡的工作。

葛四平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三天没去上班了。他却像忘了一样,只顾讲,一个钟头搓四圈,派出所欠我六十圈麻将啊。

葛四平回到馄饨店,人家同他讲起这桩事体的来龙去脉,意思是要怪罪对对吴。葛四平却不接话,只说蛮好蛮好,平时没睡够的觉,这趟都补回来了。

葛四平重返岗位。对对吴坐在亭子里,他讲,赤逼,倒没饿死在牢监里啊。

葛四平笑,牢监里有的吃有的睡,比你这间值班亭不要好太多噢。

两个人一道抽了根烟,交班了。

◇◇◇七◇◇◇

这是葛四平和对对吴人生中最后一次交班。

葛三囡馄饨店重新营业的那天,葛四平又带着一只布包钻过去打麻将了。他一来,像块吸铁石,很快把其他人也引过来了。葛四平讲,好好好,菜肉馄饨一下锅,保安宫殿就重新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