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麻将,胡了(第6/8页)

对对吴老婆便起身帮他擦。老婆擦重了,对对吴又一阵啊啊乱叫。对对吴身体不好,喉咙仍是响的。

葛四平在一旁讲,痛啊,叫阿嫂拿一百块红钞票给你擦擦屁股么,就不喊痛了。为啥呢,主要都痛到心里去了。

一屋人听到这话,都笑出声来。对对吴抬起头来骂道,赤逼。

对对吴老婆见葛四平来了,正好下楼吃个饭。走前关照葛四平扶对对吴去上个厕所。两步路走了半分钟,对对吴站稳,朝门外讲,年轻的辰光,小鸡鸡像消防栓一样,龙头一开,水哗哗哗地冲出来,现在是好了——对对吴没说下去,就这样靠墙站了几分钟,脸涨得通红,胡子根根竖起,一滴水也出不来。

葛四平在门外假意吹起口哨,厕所里稍稍听到几滴声响。

回去坐好,吃馄饨。葛四平给对对吴讲起店里最近的事。比如麦德龙的仇家又来搓麻将了,他晓得对对吴不太好,就问,要不要也来看望,毕竟同事一场。对对吴气得香烟掉下来。

看啥看!要不是托伊的福么,我不过每天白相相,到死也毫无痛苦的。叫伊滚远点!

葛四平讲,好好好,不叫伊来。其他人都讲好了,肯定要来的。

吃完饭,对对吴躺下,摸了摸下巴,意思是要剃胡须了。葛四平递过去,对对吴伸出一只极细的手臂,机器在脸上呲呲地响,两块巴掌肉扭动起来,好像故作出怪表情给人看。对对吴瘦得一塌糊涂,皮松肉垮,骨头也缩了。他瞪出一双眼睛讲,四囡,这趟不用比了,胖肯定是你胖了。

葛四平的声音轻轻的,他讲,放心好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对对吴听了这话,眼泪水滚出来,把香烟滤嘴都泡软了。

◇◇◇九◇◇◇

对对吴老婆一个电话打到葛三囡馄饨店里,讲对对吴的大限到了。

葛四平回头,一个眼色,三桌人统统起身穿上衣服,朝外面走去了。

赶到的时候,病房门口已经站满人了。医生不在,宣称无能为力后,便识相地离场了。留下几人哭哭啼啼,几人叹气,还有几人靠着墙边打电话,通知更多的人前来哭啼和叹气。

对对吴的肠子又梗住了。坏东西长在里面,肠子就容易变细,吃了一些硬的,不好消化的,或者什么都没吃,平白无故地,都有可能粘连堵塞。小堵,喝点可乐,一口气顶上来,也就顺畅了。中堵,吃点泻药,一股作气排出去,也太平了。碰到大塞车,推几针急救,插几根管子,好比在小区后门凿个洞,瞒屁股也有路可走了。如此以后还是堵,上不能进,下不能出,阎罗王就在两三个红绿灯以外了。

这些道理,对对吴早就同葛四平讲过了,灶头间的下水管道发了霉,要么烂在里面,要么水漫金山。出了事体,两样都不好看。他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掐不准时辰,这和胡牌是一个道理。

对对吴讲,听张听张,说穿了就是听天由命。四囡啊,我这个人,早已经听张了。

葛四平挤进前排,对对吴家眷都在跟前。只见他歪歪扭扭躺在白床上,人瘦得连窄小的病床都显得十分宽绰。望过去,好像是馄饨店的药纸上躺了一只蟑螂,动弹不得。走近点闻,又像是葛三囡扔在卫生房里的一包剩菜,身上有一股发酵的臭味。两只眼乌珠空空的,不知望向哪里。嘴唇间仍夹着一支烟,微微颤抖,向周围人发出还活着的信号。

对对吴看到葛四平,讲,四囡来了啊,你看我像只啥。

葛四平说,两索。

错,明明是麻雀。

对对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葛四平,声音也抖了,四囡啊,要胡掉了,帮麻雀点支香烟好吗。

葛四平眼泪水哗哗哗滚下来。骂道,啥辰光了,屋里厢着大火了,还要吃香烟。他走过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手一遮,点上了。

对对吴老婆本想夺下,却被葛四平一把拦住。他讲,让伊吃,让伊烧一支再走。

这支烟烧得很慢,对对吴从被筒里伸出一只手勉强把住,唆一口,吐三口,香味四溢。每一口都仿佛能缓解腹中绞痛似的,眉头随着呼吸舒展和紧皱。一支到底,对对吴讲,四囡,我肚皮饿死了呀,他们怕我肠子不通,不准我吃进去,结果不吃进去,仍是不通。你说,叫我去做只饿死鬼,像啥道理呀。

葛四平转身问对对吴老婆,几天没吃啦。

对对吴老婆伸出三根手指头,总想着不吃么,能慢慢好转来,谁想到。她不再说下去。

葛四平手一招,馄饨店的三桌人齐齐走出去了。再回来,各人手里拎着好几只塑料袋。葛四平桌板一翻,东西一放,叫对对吴自己打开,坐起来吃。

对对吴一只一只打开,眼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只见盐水毛豆,蜜汁烤麸,小葱拌豆腐,松花蛋,糟门腔,香酥爆鱼,烧鸡,鸭脚板,鸭舌头,能在市面上现买的冷菜和熟食,葛四平几乎都买过来了。对对吴盯着它们发愣。过了一会,馆子店里的响油鳝丝、葱爆河虾跟雪菜黑鱼片也炒好拿上来了。再远的招牌菜肉大馄饨,也有人送进来了,还带来了葛三囡的家酿酒。桌上床上摆满了塑料饭盒,香气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