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麻将,胡了(第2/8页)
夜场开到凌晨四五点,就要交还葛三囡了。她并不骂,只是那一百六十斤的码子一走进门,各人必须自觉开窗通风,清理门面了。排座,扫地,还要帮葛三囡端水端锅,但并没有人敢问她提前要一碗馄饨吃。他们在礼同街上烧几根烟,空晃一个钟头,待六点不到,又像个新客人似的,重新走进店里来,老阿姐,来一碗头锅汤的菜肉大馄饨。
吃完,便回家补觉去了。
◇◇◇三◇◇◇
葛四平四十岁以后换了不少工作,换来换去,同事总归是同一拨。电机厂下岗的人,不知是不是太要好,总喜欢屎苍蝇似的一头钻,卖保险闹猛过一阵,搞外贸也闹猛过一阵。如今稳定下来,走两条基本路线,男保女超。厂大业大,买断一批人,男的老来都当了保安,女的都在超市收银,对此葛四平是相当自豪的,他讲,城里各个角落的值班亭,都埋伏着我们的同志!
什么工作都一样,保安里也分闲的和忙的。年轻的外地小伙被派到学校、机关,一颗心整天提到头顶上。老来不中用的本地人则散布在无足轻重的小区和大楼里。火灾有防火系统,小偷有监控录像,葛四平们无非是白班登记车辆进出,夜班拿起手电,来来回回扫几圈,余下时间,就坐在没有空调和电视的玻璃房里,打打瞌睡,发发呆,等着搭档来接班。
每个保安都有对班。有三人轮转的,有两人搭档的,葛四平运道好,他值班的小区正是自家住的电机厂宿舍。亭子里两人半天一轮转,他专门上夜班。葛四平讲,夜班好,偷个懒也没领导来查岗。意思是一觉睡醒来,正好养足精神搓麻将。
葛四平下了班,才算真的“上了班”,他喊,走啊,去礼同街开大会了,换新一批同志出来放哨了!他从前门横穿小区到后门,再从豁开的围墙口子钻出去,直冲馄饨店。过家门而不入,说的就是这幅情景。
三年前起,来给葛四平接班放哨的人变成了对对吴。
对对吴也加入保安大队,在电机厂下岗职工中是个新闻。人人都晓得,对对吴是看不上当保安的。当年在厂里,他就不和别人扎堆做事体。下岗的时候,人人都在领导办公室敲桌子,翻面孔,赖着不肯走。只有对对吴站出来,主动要求第一批下岗。并不是他礼让精神可佳,而是早就认清楚,蹲在一爿将死未死的厂里毫无意思。这是对对吴的进厂师傅教给他的,师傅不仅教了他做对对胡麻将的诀窍,也教了做人的道理。所以师傅前脚死了,对对吴后脚就离厂学生意去了。先是到婚庆照相馆扛摄像器材,后来慢慢的,自己也会搞几下了,就单干给人拍录像。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必定是对对吴这辈子浪头最大的时候,也是离麻将桌最远的一段日脚。他太忙了,扛着家伙满城赶场子,酒席上香烟红包拿到手软,一双眼睛也跟着长到天上去了。白天干活,晚上同一帮小老板花天酒地。等抬起头来,大变天了,录像不流行了,婚庆一条龙兴起,对对吴的熟人生意再难做开,很快就被淘汰了。此后对对吴修过空调,搞过装潢,再难威风。人们见他常来麻将,就晓得日子并不好过了。
对对吴又搞了一部桑塔纳,想找人搭班跑出租。最早也找过葛四平,他一个光杆司令,跑起来一身轻松。偏偏葛四平是个吃不起苦的人,哪里肯把屁股粘在驾驶座上半天。对对吴只好另找别人,重新过起了远离麻将桌的日脚。跑了两年,不料在夜班路上撞了个酒鬼,赔了钱。对对吴是单干的,没有叉头公司承包,也无大保险可赔。结果卖了车,也就断了这条生路。人到中年,对对吴这下没气力了,消沉了一阵,卷土重回麻将桌,日夜不出。众人不响,下家葛四平却说,你来呀,保安当当,不要太舒服。于是他便去了。
厂里人嘴巴贱,明里暗里都敢说,出了多大风头,老来还不是同你我一样值值班。对对吴气性大,别人这样讲,他心里是万万过不去的。调来调去,最后调回了老厂宿舍,和万年下家葛四平当起了对班。
两个人从上下家变成了对班,从此很少在同一桌麻将碰面了。葛四平做他的清一色,对对吴专攻对对胡,天下太平。
◇◇◇四◇◇◇
对对吴去葛三囡馄饨店搓麻将,通常要带两个茶杯。人家笑,对对吴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要成双成对的。实际上一只茶杯用来装可乐。他说自己吃完饭总是胀气,要打几个嗝顺一顺。什么药都不如可乐灵光,家里向来备着一箱一箱的五升头可乐。一杯喝空,洗净,再重新泡茶,用的是葛四平藏在店里的茶叶,一抓一大把。
另一只茶杯是用来扔香烟屁股的。对对吴烧香烟烧得厉害,他讲,男人的香烟麻将,好比老婆小孩,一样都不能缺。半天玩下来,只见他板凳底下烟头密密麻麻。临走之前,各人自扫门前雪,对对吴门前积重难扫,不大好看。便想出自带茶缸,装一点水,烧完一支,扔一支进去,临了两只盖子一合,拎起茶杯就走,省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