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页)

“那个女人——”苗彻望着不远处的周琳,忍不住摇头,“太不可思议了。”

赵辉嗯了一声,强自按捺着,继续吃盘里的沙拉。

“李莹有妹妹吗,从小失散的那种?”

“据我所知,没有。”

“肯定是同父同母,否则不会这么像啊,”苗彻兀自纠结,“简直一模一样。”

赵辉不说话,挑起盘里一个小番茄,放进嘴里,然而咬的力道不对,一股鲜红的汁水喷出来,直溅到邻座人的脸上。他忙说声“对不起”,拿纸巾给那人擦拭,心里晓得自己今天是有些失态了。从摔碎酒杯那瞬开始,他和薛致远、周琳一起,便成了全场的焦点。赵辉脸上强自镇定,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偏偏苗彻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赵辉放下刀叉,霍地站起来。苗彻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肚子不太舒服。”

赵辉说完,径直去了洗手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被来来往往的人行注目礼——见到他,清一色地神情不自然,用力过猛的态势。敬酒,寒暄,说场面话,偏生这些一样都少不了。赵辉都有些后悔今天来了。他坐在马桶上,调整呼吸。外面陆续进来几个同学,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地,聊到周琳,接着又带到他身上。

“他女儿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唉,生下来就得病,夫妻俩怕她将来没人照顾,又生了个儿子。谁晓得李莹走得早,只剩他一人照顾两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啧啧,也作孽。”

“女儿多大了?”

“二十来岁吧,儿子也读高中了。”

“唉,这是命。人拼不过命的。”

赵辉早习惯了人前背后的这些嗟叹。当面不提,看你的眼神里或多或少带些异样。其实也分厚道与不厚道。厚道的,只是同情、怜悯;不厚道的,还掺杂着别的。当年那些追求李莹的男生,到头来一个个落了空,对他不能说完全没有恨意。亏得他做人做事挑不出岔儿来,大家公平竞争无怨尤人,便也勉强道贺,只说“羡慕”不说“恨”。后来的事,他总觉得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前面十几年太顺了,重点高中到重点大学,顺顺当当地念书,顺顺当当地进了银行,顺顺当当地娶了校花,不到三十岁就评了正科,如花美眷,前程似锦。女儿初出生那阵,也是极欢喜的,生得白净可爱,像极了母亲。可谁知直到两岁,女儿依然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连“爸爸”“妈妈”也发不出音。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不啻晴天霹雳——竟是先天性视网膜劈裂,加听力障碍,间接影响智力发育。医生说耳朵可以戴助听器,还好些,但眼睛没法治,基本就是个半盲人,视力会越来越差,将来能做到走路不撞墙就算好的了。李莹应该是从那时起落了病根,隔三岔五便说胸口疼,但也没心思细查,全家都乱套了。等到女儿四岁时,夫妻俩商定,再要个孩子。父母总有老的一天,女儿这个样子,将来必须要有人照顾。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所幸儿子倒是健康。稍稍安定些,单位体检,李莹被查出肝癌,已是晚期,没两个月便走了。赵辉现在回想,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那阵子的状态,诸如“伤心”“糟糕”“绝望”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甚至有些羡慕妻子,虽然得的是恶毛病,但好在时间短走得快,也没吃多大苦。他便不同了,连眼泪都流得不尽不爽。有时候能够痛快哭一场也是件奢侈的事,要天时地利人和,气氛到位才行。那种欲哭无泪的痛楚,蚀骨钻心的窝塞,真正是比死还难过——亏得是走过来了。

等人离开了,赵辉出来,洗手,顺便把脸也洗一下,再出去,拿了些吃的。他正与苗彻边吃边聊,薛致远挽着周琳过来打招呼。

“老同学啊老同学,我不过来,你们只当没看见我,伤心伤心。”薛致远开着玩笑,替几人介绍,“周琳小姐,新怡服装公司高管,美貌与能力并重。赵辉、苗彻,这两位可不得了啊,一位是S行浦东支行的老总,一位是审计部的高层,都是上海金融界的中坚力量,如日中天啊,呵呵。”

“那是真的不得了。幸会幸会。”周琳递上名片,“以后还请两位多指正。”

“不敢当。”赵、苗二人也分别递上名片。

“薛老板最近红光满面,发财了。”苗彻说薛致远。

“哪里,小打小闹,入不了您二位的法眼哪。”

“你自己说,‘致远二号’今年翻了几番了?前两个月都上财经杂志封面了。这还叫小打小闹,那我们干脆都别干了,退休等死吧。”

“退休好啊,”薛致远趁势接口,“退休就到我这里,一起干,凭两位的能力,我们兄弟三人合作,还不其利断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