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6页)

“这个家伙,人品一般,但说不定会有办法。”话说得不甘不愿。

再见到周琳,是一个月后,大学同学聚会。周末,某五星级宾馆的大包厢。除了特别忙或是混得特别差的,江浙沪周边一带的,基本都来了。二十多个人,S行的倒占了五六个。苏见仁到得最早,过了一会儿,赵辉和苗彻也到了。彼此打个招呼,各自坐下。赵、苗二人在大学里便是好友,相比之下,苏见仁要疏远些,便是平时在行里见到,也是淡淡的。赵辉还好些,苗彻是棱角分明的个性,脸上写的就是心里想的,连客套话也懒得敷衍。

“女朋友没来?”苗彻径直问苏见仁。

苏见仁嘿的一声:“你替我介绍?”

“还用我介绍?谁不晓得你苏公子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一见面就损我。”

“不是损你,是捧你。”

“行啊,”苏见仁耸耸肩,“那我就当补药吃了,谢谢你。”

旁边几人过来,与三人寒暄。都是六七年不见的,甚至更久,大家模样变了不少,几句话一说,名片一发,便清楚彼此的境遇。金融这行,时间空间上差不得一丁半点儿,往往昨天身家亿万,今天就成了瘪三,上午还是横着走,下午咣当一下就被掐进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彼此都清楚这个道理,讲笑话似的讲着人生如戏,但摊到自己身上,照旧是勘不破。当年班上四十来个人,最牛的一个家伙,做到过副部级,几年不到就销声匿迹了;一个得癌去世了,据说光留下的房产就上亿;一个去了香港做投行,娶了个TVB明星太太,隔三岔五便上八卦周刊;也有几个不济的,到现在还在基层打混;S行这几个,属于中等偏上。国有银行胜在一个“稳”字,也吃亏在这个“稳”字上。有个当年成绩垫底的朋友,一直不上班,单靠买卖房产便赚了不少,限购令下来,稍稍收敛些,但也不怕,先是一动不动吃房租,去年要换别墅,便和老婆离婚,再复婚,买进卖出,最后每人手里捏着两套房,存款照样七位数,还省了房产税。一年工资是多少,一套房子的差价又是多少?这是个讲不清的时代,一会儿是胸有成竹,一会儿又成了举棋不定。变得太快,让人都来不及反应。同学间聊天,几乎每人都会长叹一声:“看不懂啊——”

薛致远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侍应生开门,他与周琳双双而入。他穿着正式,登喜路的条纹西装,巴利的尖头皮鞋,头式清爽。周琳则是一袭露背黑色长裙,头发盘起,妆容精致。两人出现那瞬,众人都怔了几秒,目光先是集中在周琳身上,随即又齐刷刷朝赵辉看去——赵辉浑身一震,酒杯落在地上,摔碎了。

薛致远牵着周琳的手,缓缓走近,俨然明星登场的架势。约好六点,他足足迟到了三刻钟。要的便是这个气势。薛致远心知肚明,今晚的受关注度,一半要靠身边的女伴。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也是惊呆了。完全不搭界的两个人,居然会长得那么像。从严格意义上讲,周琳比李莹更漂亮些,李莹是温婉居家的气质,周琳则要妩媚跳脱些,从成熟男人的角度看,自是更有魅力。当年追李莹,薛致远没尽全力,班上二十多个男生里,他家境条件是倒着数的,成绩也是普通,说自惭形秽或许过头,但至少是底气不足。因此,今晚同学聚会带上周琳,便有了格外的意义。漂亮女人是男人的体面,尤其是有渊源的漂亮女人。当然,除了这层,薛致远自身也是发光体。致远信托公司成立不到三年,经营得风生水起,在座众人,十个倒有六七个买了他的产品。薛致远赚足真金白银,也赢尽口碑人心。都说薛致远是贫家子弟白手起家的典范,有眼力有拼劲,也有手段,而且还肯帮人。老同学有困难,他只要能做到,那是绝无二话的;助朋友发财、借点儿钱调个头寸什么的,一般没问题;还有像苏见仁这种,朋友的朋友有难,也是能帮就帮。

薛致远想到这里,忍不住朝苏见仁看去,与后者目光相接。两人其实都算是隐忍的了。薛致远是忍着不笑,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苏见仁则是忍着不发作,把怒气和眼泪往肚里吞——很有意思了。当年读书时,两人一个宿舍,关系糟糕。苏见仁倒不是故意摆高干子弟的谱儿,关键那时年轻,想什么便说什么,行事做人都不顾忌。而薛致远那样的处境,自然是异常敏感和脆弱的。往往是,一个得罪人而不自知,一个受伤害了却又说不出口。当然也有抖落包裹的时刻。是因为李莹。薛致远的情书写到一半,不知被谁抢了过去,本来也没啥,一笑了之的事,偏偏那天苏见仁告白失败,一肚子闷气,见了便道:“我都被打回来了,凭你还敢痴心妄想?”男生的心眼儿,说大很大,说小又实在是小。那天两人为了这句话,居然大打出手,一个下颌骨被打得骨折,另一个更绝,头重重撞在桌角上,硬生生撞成了脑震荡。两人都被学校记了大过,从此再无交集,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这几年稍稍好些,到底上了年纪,又在同一座城市,面儿上总要过得去才是。周琳是苏见仁介绍来的,乍一见她,薛致远还有些迷糊,猜不透姓苏的是什么路数,几句话一说,再一想,便清楚了。苏见仁是真心想讨好这个女人,有些慌不择路了。薛致远一口答应下来,话还说得很漂亮:“老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周琳自是千恩万谢。在百度上搜一搜,圈内再打听一下,她晓得眼前这人才是帮得上忙的,便不再缠着苏见仁,一心只奉承这位薛先生。苏见仁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也只是随意应付。苏见仁早知会是这种结果,但电话里听她敷衍的口气,仍不免伤心,想,这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