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 图穷(第3/4页)

“托您的福。”燕莲华优雅颔首,小皇子爬到他膝盖上看了看,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咕哝了几句什么,就重新爬回到母亲袖边,慢慢睡去了。

“您不打算出城吗?”燕莲华问道。

慈爱地看着小小孩童,看了片刻,纤映看向燕莲华,眼神慢慢地慢慢地变了。那平日里总是水汽氤氲的眼神,一点点锐利起来。

她坐姿端正,依然是柔弱的,却陡然间多了一种凛然姿态。

她极慢极慢地说道:“陛下舍弃了这座京城,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若现在连一个殉节的宫人都找不出来,岂不被世人耻笑?”

“乱军入城,即便是我也不敢保证不会对禁城有所侵犯。”燕莲华脸上惯常的温和微笑也渐渐敛去,他正色向对面的女子阐述继续留下来的危险。

纤映只是一笑,她慢慢偏侧了头,掩袖而笑,眼尾薄薄勾了一层薄绯的眼眸由下而上地凝视燕莲华:“天下人以锦衣玉食奉养的皇族,此时合该坦荡赴死。”

燕莲华看了她片刻,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向她低头致意。

燕莲华非常清楚,尽管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是纤映并没有任何和永顺帝一起生死存亡的想法。

她只不过是在做一次豪赌。

她的生命,她的第二个儿子的生命,她全部赌在城破这一场里。

在永顺帝的所有妃子里,她虽然最为受宠,但是入宫太晚,身份也太低,她甚至于不能成为正式的妃子,只能做一个女官,她所生的皇子,离皇座实在太远。

而在这整个皇族几乎全部逃走的时刻里,留下来的她和她的儿子,未来必然会获得良好的评价,在皇族中的立场也会近一步加强。

在这场看似非常危险的豪赌里,原纤映赌的是,她绝不会死。

目前城内城外数股势力,都承过她的恩情,而且,她以永顺帝宠妃之身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宁家若想和皇族达成协议,在现在的京城里,只能找她居中斡旋,那么她的身份和立场也就更为稳固了。

即便是这样,她的勇气和冷静依然值得燕莲华为之低头。

在多方对弈的这一局天下棋里,她以一介后宫女子之身,投下的赌注,是自己的生命。

燕莲华告退。望着他远去身影,纤映微笑着,慢慢地慢慢地舒展身体,就着跪坐的姿态躺卧在了自己爱子的身边。

小小孩子感觉到了母亲的体温,睡梦里也依偎了过去,她侧过脸,挨着儿子柔嫩的脸颊,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燕莲华离开明光殿的时候,陆鹤夜和莲见的交战,正式开始。

出乎所有人意料,莲见既没有从山谷穿行,也没有绕道,她选择的是率领一万先遣骑兵,从山上冲了下来!

当陆鹤夜的军队还对着山谷布防的时候,山洪一般的铁骑已经从斜后方的山脊上冲荡而来。

如果换成其他将领,面对一万骑兵的后方奇袭,立刻就要乱了阵脚,但是鹤夜毫不紊乱。他布的是首位阵,故他所在的帅帐被拱护在了大军中央,首尾两端都极易传令,骚动大概只持续了片刻,形势就稳定下来。

但是仅仅就这个片刻便已足够了,骑兵的铁蹄已然在陆鹤夜的大军中撕开了一道由鲜血和尸体构成的缝隙,莲见的骑兵犹如一把锥子,笔直地揳向陆鹤夜所在的中军帅旗。

与此同时,宁家军队的另外一军,由楚王世子率领,挥兵由南而上,准备强渡云林江!

这一切,却全都在陆鹤夜的掌握中。

硝烟滚滚,厮杀声震天,陆鹤夜控马而立,他没有披甲,身上还是一袭雪色神官长袍,衬着他唇角温润笑意,刹那间,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是立身战场,而是闲庭信步一般。

斥候来报,说楚王世子正向云林江前进,他拊掌而笑:“很好很好。”

后有袭兵,前有强敌,这样情势下退兵,天下人也不会说他什么,他要的就不过是这个效果。

鹤夜转头望向莲见来袭方向,唇角的笑容越发温润起来:“但是,战场上不给小辈一点教训,似乎也失了长辈的礼数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陆鹤夜遥望向远方的眼神便悠然了起来。

沙尘滚沸,隐约能看到远处代表燕家帅旗的素色旗帜飘扬着。

他慢慢张弓搭箭,没用箭壶里的大羽箭,而是从袖底摸出了一支色若黑炭毫不起眼的小箭,慢慢拉弦,一副宫廷射圃的架势。

松弦刹那,只见光芒一灿,弦上漆黑小箭忽然色做血红,破空而去,小箭都已离弦,耳畔才听到轰然一声龙吟般巨响!

陆鹤夜所擅长的,本就不是刀剑,而是弓术。

一箭破空而出,陆鹤夜看都不看,吩咐撤兵,就在这时,陆鹤夜忽然一顿,合身一侧,左手急抓,只听一声闷响,那支漆黑小箭竟然被射了回来,只是来势已缓,被他抓在了手中,掌心立刻一片血红,滴滴答答的鲜血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