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入弦(第6/7页)

沛夫人发现确实是操之过急了,无奈笑道:“我做婆母做得多了,头回做岳母,新官上任,难免会性急些。”

弥生自觉语气不好,母亲路远迢迢来给她操办婚事,自己还不识时务闹别扭,委实对不住母亲。看母亲又忙着去料理她的吃食,便支起身道:“我才灌了一肚子药,吃不下饭,阿娘别忙,快坐下歇歇。”

沛夫人回头笑了笑,“你十二岁起就不在我身边,如今要出阁了,才发现我们母女荒废了那么多相处的时间。再过几天你就要姓别人的姓了,我心头酸得厉害,叫我怎么能舍得下!”说到后面,瘫坐在席垫上掩面哭起来。

弥生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看见她母亲哭,自己也是泪不能已。

门外进来的眉寿一顿,忙搁下手里的料子劝慰:“大妇别伤心,女郎出阁是喜事,哪家女儿不许人家?咱们女郎命这样好,殿下是乐陵王的二兄,对女郎必定多加看顾,大妇笑都来不及,快些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沛夫人深知这个道理,缓了缓,卷起帕子过来替她擦眼泪,边擦边忍不住打趣,“也是,哭嫁还未到时候,这会儿成了泪人,要紧关头却没有眼泪了。快别哭,没的伤了眼睛。我听说佛生和十一王也在邺城,可是吗?”听弥生道是,她哼了声,“没规没矩!几年音信不通也罢了,眼下我到了京畿,她那里不知道?连面都不露,仗着自己尊贵不成?所幸你嫁得比她体面百倍,否则我还真是说不响嘴了。”

沛夫人对佛生像上辈子的仇人,大抵是认为别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可是奇怪,他们兄妹十一个,有半数是底下侍妾生养的,也没见母亲对别的阿兄苛刻。唯独这佛生,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看不中。

弥生自小就护着佛生,时时记着替她开脱说好话,便道:“许是她府里撂不下手,十一王的两条腿得了坏疽,全都坏死了,据说脾气又坏,佛生的日子并不顺遂。不过前两日还抽了工夫领我去做礼衣,只是中途十一王病症发作了,不得不赶回王府。所以母亲别怪她,她也不容易。”

沛夫人这才消了点火气,嘴上却不依不饶,“自己来不了,府里竟没有个下人吗?好歹派个人来代为问候,算眼里有我这嫡母。”

弥生讪讪地笑,“阿娘一向大人大量,容阿姊些时候吧!说不定过会儿人就到了,也未可知。”

后来人是来了,但来的并不是佛生。皎月在槛外回禀,说郎主和二王一道过园子来拜见谢大妇了。弥生一听挣扎着要下胡榻,被沛夫人一把按住了,只道:“你别动,我去给他们见礼就是了。你身上才出过虚汗,受了风怕不能去根。再缠绵下去不成,眼看着要大婚了,将养好了是正经。二王若要见你,你叫人把床头围屏合上,隔着说话也是一样。”

弥生的确害怕见夫子,如今心里虽枯槁,到底只有十五岁。十五岁的年纪,再沧桑,死灰下终还存有一星微芒。千思万想,要控制好自己,拉开距离就是唯一有效的好办法。

她母亲安置好她便到堂屋去了,弥生倚着隐囊细听动静,因着上房和堂屋一墙之隔,他们说话她大致能够听清。

二王和谢家结了亲,对谢大妇分外地敬重,进门满满长揖,请了期后就已经改口了,再见面,规规矩矩叫了声“泰水大人”。

沛夫人哎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女婿是自家人,然而女儿的授业恩师不一样,这里头还得丁是丁卯是卯地算清楚。她敛裙上前福身,“我才刚还说要过去给殿下问安的,不想殿下倒先来了。小女承蒙殿下关爱,这三年多来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妾与外子感激不尽。”

慕容琤对弥生有私心,断不肯受她母亲这一拜,忙伸手搀扶道:“夫人快免礼,我从没拿弥生当外人,眼下她又指给了我二兄,我对她更应当尽心力了。”

他是语带双关,别人听不出,弥生心里明白。她慢慢躺下来,背过身去想,光嘴上说谁不会呢?他的尽心力就是这样的,叫她难挨,叫她痛不欲生。

沛夫人不察,依旧客套着周旋,“过几日的婚宴还要在殿下府上办,我真是觉得难为情。同外子商量了,殿下不日也要大婚的,府里两趟开宴,怕太过受累。或者还是我们另包场子摆席面,也是一样的。”

“夫人这是瞧不起本王?她是我的入室弟子,在我手底下出阁顺理成章。”说得冠冕堂皇,自己的心思自己知道。他是不愿意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知道自己抓不住了,仿佛垂死挣扎,至少留得一日是一日吧。

慕容珩和自己的兄弟不见外,单劝沛夫人别计较,“九郎爱清静,府里使唤人口不多。几个小子仆婢忙不过来,我明日再调拨人手过府供大人差遣。”又说些体恤的温言,感念谢氏夫妇将弥生养得这般齐全之类的,视线溜溜转了一圈没见到弥生,遂问她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