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湛影

他搁下笔,脸色不佳,“这样晚,到哪里去了?”

她转过身把画帛卸下来挂在架子上,半晌才道:“皇后设了宴,留在宫里用饭。”见他不言声,又道:“时候不早了,夫子快回静观斋吧!今时不同往日,还请夫子多避嫌。”

他哼了声,“避嫌?要避嫌也是人前,现在没有外人,避了给谁看?”

他的话叫她恼火,抬起眼来看他,“我和广宁王殿下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月二十二就完婚。”她怒极了,也不怕说捅他心窝子的话,冷笑道:“若是认真论,夫子如今叫我一声阿嫂也不为过。”

他一怔,脸色分外难看起来。阿嫂?形式上的罢了,谁承认她是阿嫂!他抬高下巴乜着她,“这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遍,我不喜欢。”

弥生现在是大无畏的,并不怕挑衅他。他这样骄矜,自己也不服输,因冷冷道:“夫子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可是夫子为什么不喜欢?今天这场面,难道不是夫子一手安排的吗?夫子真是难伺候得很,我违逆你,你要生气,我遂了你的心意,你却又要鸡蛋里挑骨头。难道做个驯服安分的棋子,夫子反倒要怪罪吗?这样的话我也没法子可想了,夫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如今只求你一点,希望你不要动二王。他再懦弱再无能,日后也是我最要紧的人。就算你横扫了慕容宗亲,也请避绕开他,他对你形成不了威胁。”

他僵立在那里,以前是看错了她,瞧她呆呆的,一直以为她没有什么钢火。谁知转瞬就变了,人大心大,超出他把握的范围。其实并非真的抓不住,只是太过深爱,不敢使大力气罢了。她出门之后他在院子里想了很久,这样下去怕是会真正失去她了。她不够爱他,人走了,心也一并要带走。或者他低估了她的自控能力,她是个务实的人,跟了谁,这辈子就一心一意地和谁过。

他心肠都绞起来,既然她认定了他这么不堪,那他索性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了。他就是野心勃勃,就是欲壑难填,就是要江山美人兼得。他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案上,阴鸷笑道:“我若是你,真心为慕容珩好,就不会说这些话。你可知道,你说得越多,我越想弄死他?”

她骇然望他,“那么你把我嫁给他,就是为了让我做寡妇吗?”

“这个你不用怕,我怎么会让你做寡妇?我答应过要娶你,就一定会做到。你安心地等我,庙堂上的事不与你相干。好好守住心,不要旁落。即便现在恨我,将来我也会叫你加倍爱我。”他说这些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以为只要铁石心肠就不会痛。可是自己知道,原来在触摸不到的地方扎了根刺,一点点加深,痛得越发剧烈,痛不可遏。

她站在他面前,可是像隔了九重天。他进一步,她退一步,失望地摇头,“我以前没有看透,你居然这么自私!”

他一哂道:“那又怎么样?我困在太学这些年不得高飞,我的屈辱你看得到吗?大丈夫有所为,莫非让我做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吗?博士祭酒,你知道是多大的官?五品!什么司徒什么太尉,手上实权都叫两位兄长瓜分了,不过吊个名头而已。当年我也曾出生入死,为什么要被他们压制成这样?我有鸿鹄之志,绝不甘于屈居人下。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不怕告诉你,六王越狱都是我安排的。我派人劫他出来,杀他灭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搪塞大王,保住你的清白。你以为自己撇得干净吗?六王原本在狱中,虽不得自由,性命还能留住。我记恨他调戏你,对你动粗,命人把他暴尸在荒郊野外,这都是因为你!你手上也有血,你不站在我这边吗?”他笑得有些癫狂,那模样凄厉瘆人。血红着两眼,他死死瞪住她,“你还恨我吗?我不单杀了六王,还要杀大王!你要么助我,要么去告发我。我不逼你,你自己看着办。”

弥生不想哭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哭了就是示弱。她咬着牙硬挺,高高昂起脖颈。可是这世上很多事可忍得,唯独眼泪忍不住。它来势汹汹,有自己的意志。她是没想到他做了那么多,也头一回对他产生恐惧。他这么冷血,要杀光他一母的兄弟。她不愿意他变成这样,当然也没办法告发他。她突然失了斗志,她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她凭什么同他缠斗?

她失魂落魄地靠在多宝槅上,“我不参与你的计划,也不会拖你后腿。只要你留住广宁王,毕竟他没有伤害过你。”

慕容琤妒恨难当,“还没过门就这么护着他?你焉知他没有伤害过我?我问你,我和他,你到底更爱谁?”

他靠过来,眼里竟有隐约的浮光。然而实在强势,让她觉得万分陌生,不自觉地挪了挪,不作答,把脸别向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