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寒(第5/6页)

“广宁王雌懦,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晏无思道,“要他和大王打擂台,只怕不易。”

慕容琤掖着两手并不作答。对手少一个是一个,若到万不得已,他不介意助二王一臂之力。谁让他在嫡出的里面排末尾,总要留下个把挡驾。若是三个兄长接连毁了道行,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踅过身,只道:“我自有道理,二王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究竟用不用得上,那是后话。”

晏无思诺诺称是,“后日宫里的大宴,夫子要带弥生去吗?那广宁王妃的事怎么处置?”

“你继续派人盯着,摸准了时候再行打算。”他懒懒道,“我估摸着宴毕会有一场变故,且静待。等六王倒了台,咱们伺机而动。”

他朝官署方向眺望,吩咐完了,自顾自逶迤下了台阶。

奇怪,今年正月初七立了春,可是仍旧很冷,没半点要回暖的迹象。他到外衙取了个铜手炉,打发人加新炭,等有了热气才缓步往后身屋去。

轻手轻脚推开门朝里望,她像只猫儿一样蜷在褥子里,两肩掖得紧紧的,只露出如玉的脸。孱弱的美丽,眉目如画。他定定地看着,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能感叹着,可惜生于谢家。如果不姓谢,她的人生一定是如锦如织的。遇不上他,不会半受强迫地拜他为师、不会那样年幼就离开母亲、不会弄得连自己的月事都处理不好……她其实就是个孩子,傻傻的,天真的。他感到困顿,也无法设想以后。她现在敬重他,也许还带着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感。等夺位的闹剧愈演愈烈时,她被绞进旋涡里,不知还能否待他如初。

他幽幽叹息,提着袍角跨进门槛。她听见脚步声张开眼,叫了声夫子忙坐起来,头发睡得乱蓬蓬的,一副糊涂模样。他看在眼里,只觉满腔的怜爱无处消磨。再三再四地压制,不看她,不触碰她,平常心对待。可是平常心去了哪里呢?他的手简直有独立的思想,不受大脑支配,替她摘了巾帻,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有一头厚而柔顺的发,略一动便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他有些好奇,俯身去闻,那是股如兰似桂的味道。其实不好分辨,像是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没有出处,但沁人心脾。

弥生不知道信期算不算病,横竖身上暖和了,肚子也不疼了。手脚都能活动,叫夫子梳头实在太不像话。她微抬了下脸想婉拒,却不想一道柔软的触觉擦过她的额。她顿时怔住了,那是夫子的嘴唇……

慕容琤始料未及,等意识到的时候,居然已经和她靠得那么近了。好在他有处变不惊的定力,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难免仓皇。

她嗫嚅着:“夫子……”

他笑了笑,压住她抬起来的手,“你坐着别动,我来。”他用手指给她篦发,一丝一缕地顺,极有耐心。又怕刚才的事引发尴尬,半带解释地打岔,“我才刚要问你呢,你头上熏的什么香?”

弥生茫然道:“单拿皂角洗头,并没有用什么香啊。”

他抿起唇,终于相信体香一说是确有其事的。那种馨馨然的味道织成一张网,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严实地罩住,挣不开,难以超脱。他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很快替她束好了发,退后一步问:“能下床吗?”复又成心逗弄她,“要不要为师抱你上车?”

她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敢劳烦夫子,我自己可以走。”

他也不多言,把手炉递给她,转身出了屋子。

回去的路上分车而行,弥生靠着围子朝外看。太阳将下山的当口,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氤氲的红,不甚浓烈,有一种难以描绘的凄凉。她虾着身子,下巴抵在膝盖上。手炉放在大腿根,小腹上暖洋洋的一片。

车顶上的角铃悠扬回旋,不多时到了王府门前。车一停下,皎月和皓月就迎上来打毡子,看了她一眼,惊讶道:“女郎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她摇摇头,扶着皎月的手下了地。夫子大约有话交代,特意停下步子等她。她忙敛袖上去作揖,“学生听夫子示下。”

他不太满意她动辄上纲上线,把师徒辈分划得那么清楚。只是不方便当着下人的面嗔怪,便沉着嘴角道:“你身上不好,明天不用到太学点卯了,只管在园里歇息。要什么打发人到掌事那里去说,他那里要是办不了,等我回来处置也一样。”

弥生感念夫子体恤,深深长揖了道谢。他拿眼梢瞥了瞥她,不再说什么,踅身迈进了王府大门。

回到卬否,弥生早早就上床挺尸了。皓月纳罕,等打听清缘故笑起来,“女郎身量高,却没承想到现在才成人。”她吩咐皎月关上门,从篾箩里翻出棉纱布来,坐在灯下拿木尺裁量,穿好了针在头皮上篦了篦,垂眼道:“今天给女郎做春袜子,多下些布料正好派上用场了。女郎这会儿该用点温补的东西,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