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寒(第4/6页)

他急匆匆出去了,弥生诧异地在他脸上发现了尴尬之色。她侧过身蜷缩起来,夫子的被褥大约才拆洗过,有种洁净的阳光的味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云丝被,她这一屁股坐上去,好东西沾了污糟,真对不起夫子。再反复回忆夫子的表情,她羞愧不已。夫子嘴上说不嫌她脏,心里不知怎么想呢。瞧她现在这傻样子,当真是笨死了。

她越想越难过,满腔幽怨无处发泄,一把拽起被子蒙住了头。身上渐渐暖和了些,痛得也不那么厉害了。弥生迷迷瞪瞪正要睡过去,门搭一响,外面进来个仆妇打扮的人,冲她福了福道:“给女公子见礼,我是伙房的人,受殿下差遣来照看女公子。”边说边着人把熏炉炭盆搬进来,一一指派好了,把人都打发干净,合上门一笑,“给女郎道喜,这是好事情,今后就是大人了。若家下主妇知道,不知会有多欢喜呢!只是怎么叫殿下看见了呢,真是……”

弥生一知半解,“这个不能让殿下看见吗?”

那仆妇教她怎么用骑马布,这样那样地系带子打结,心里叹着,可怜见的!少小离开母亲,长在这男人成堆的太学里,女科方面的事当真一点都不懂。因仔仔细细同她交代:“有些男人很忌讳,认为看见女人经血不吉利。好在殿下开明,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但是往后好歹留神,切不要再让别人瞧见,要惹人笑话的。今日是二十六,女郎自己记住日子,横竖下月二十六前后还要行经的。不单下月,往后每月都是这样。要及早准备好东西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经她这么一说,弥生怏怏飞红了脸。看来这是女子最最隐私的事,她却在夫子面前丢人现眼了!她羞惭得要命,换了衣裤讷讷道:“我这样狼狈……多谢你了。”

那妇人道:“女郎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重铺了新被褥伺候她睡下,收拾好东西准备退出去。临走又道:“女郎记着,月事前后忌吃生冷,否则屯了寒气,发作起来要肚子疼的。”

弥生把脸埋在被窝里,闷声闷气地应了,闭闭酸涩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沮丧。

仆妇去了,又有人进来。她遮掩地望,夫子手里端着个成窑五彩小盖盅,走到曲足案前放下来。身上绯袍也没换,窗口斜照的一缕太阳光映亮他的侧脸,白净得比羊脂玉还要透彻三分。他垂眼打量她,“好些了吗?起来喝汤,驱驱寒气。”

弥生扭扭捏捏,越发难堪,索性什么都不懂反而好,无知者无畏嘛。现在全明白了,难免要顾忌夫子对她的看法。她撑起身靠在围子上,不敢看他,低着头道:“学生给夫子添麻烦了……无地自容。”

慕容琤料着是那仆妇和她说透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臊。她脸红怯懦的样子楚楚可怜,他想她天生就是来让人疼爱的。这么一张面孔,再大的罪过反映出来的也还是无辜。

他在床沿坐下来,揭开盅盖递给她,“我下半晌还有些事,一时走不了。你在这里歇着,课业就不用管了。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再来接你一道回去。”

弥生心里微微起了涟漪,他嗓音低低的,这样看顾体谅,说话不摆尊长的谱,是家常的口气。她两颊酡红,羞涩道:“学生一向愚钝,样样要夫子操心。夫子若是嫌我累赘,我明天就回阳夏去。”

“胡说,从来没有。”他眼睛里带着凄迷的笑,伸手将她垂落的发绕到耳后,“我能照顾你的日子有限,将来你有了好归宿,再见到我,不知是什么样的一种境况……”

到了午后,太阳已经是西照,天也不那么澄澈了,变成了冷冷的灰白色。一只斑鸠从矮草丛里窜出来,叽的一声直冲天际,渐渐远了,化成小小的一点黑。

晏无思到了亭前,见夫子正背手看风景。他上前一揖,“事情都查清了,特来向夫子复命。”

慕容琤嗯了声,“如何?”

晏无思道:“广宁王妃和那仓头常到一家叫‘藇福’的梨园私会,从前还避忌,近来越发正大光明。时候是不定的,王妃在那里有个长包的单间,那仓头来往如入无人之境。”

他厌恶至极,“败坏我慕容氏的名声!”

晏无思大感不解,夫子叫办的事他没有二话,只是想来想去,替那无能的广宁王捉奸好像与成大业无甚关系。他踌躇了下道:“夫子是改主意了吗?莫非是要让二王的妃位腾出来?”

他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冷戾,“你是聪明人,还要我明说吗?”

晏无思一凛,立时就明白过来。六王反正已经不足惧,大王那里认准了他是行刺的主谋,下马伏法不过是时间问题,剩下要防备的便是那两位嫡出的兄长。大王即位,萧妃为后不做考虑。但是大王疑心重,是个比较棘手的麻烦。若是顺利登基,只怕夫子再没有机会。相对来说二王摆布起来就容易得多,一个懦弱无政见的人,即便被推上高位也只是个摆设。可若是王妃为后,又得另说,所以必定除之而后快。夫子这样是万全之策,两边都不落空。也或者可以看弥生的本事,若是她够能耐,引得那二位王械斗,夫子坐收渔人之利岂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