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死劾

看着张君看似随意、实则逃也似的进了自己书房,苏岑站在原地凝眉沉思,这个案子果然有问题。

一提到陆家庄张君神色就变了,再后来他说到伥鬼和山神娘娘时张君脸上那一瞬间恐惧的神色几乎无从隐藏,他明显记得那个案子,却又因为什么原因不愿开口。在那个村子里到底有什么是让见惯了穷山恶水的张大人也心生厉寒的?

那陈光禄后来的致仕以及失踪会不会也跟这个案子有关?

苏岑边想边进了后殿,这个时辰已经有人到了,将各地上报的案子分门别类归纳好,苏岑进去时正听见有人抱怨:“一个案子接连上了三四封了,真是裤裆里撒盐──闲得蛋疼,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在京中的,每日给他们核实这些案子得费多少心思。”

苏岑轻咳一声,那人立即噤了声,面露窘色叫了一声“苏大人”。

入京半年苏岑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轻轻一笑问道:“哪里的案子这么惹人厌?”

那人立时松了一口气,把折子放桌上笑道:“扬州那边过来的,三天两头就送上来一封,都是一样的东西,也不知搞什么名堂。”

苏岑搬了一沓案子过来,又把那人刚放下的折子拿起来翻了翻,随手放在自己那沓上面,道:“我也瞧瞧到底是什么名堂。”

苏岑原本打算就在后殿看来着,但又实在不喜欢有人在他身旁转来转去交头接耳,还是把东西抱回了书房里。先开窗透气,把宋建成的兰花都搬到阳光下,苏岑始才伸了个懒腰,给自己泡上茶。

宋建成这些兰花娇贵的很,冷不得热不得,旱不得涝不得,苏岑甚至觉得宋建成当初留下这些兰花就是来折腾他的。人家留下的东西,又是个活物,总不好给养死了。但世上这么多花花草草,养什么不好,偏偏是兰花,搞得他天天得当大爷伺候着,跟伺候李释似的。

这想法一出来苏岑不禁笑了,李释那副性子,可不就跟这些兰花似的。孤高又傲慢,凡事都得小心伺候着,逆不得呛不得,一不小心忤逆了圣意这基本就下不了床了。

苏岑红着脸清了清嗓子,拿着水壶小心翼翼地给兰花浇了水。

等回到桌案前摊开案子,兰香随风而入,香远益清,与袅袅茶韵交相辉映,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第一件案子正是那人说的闲得蛋疼的那个,苏大人正襟危坐,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惹人厌。

一字一句看到最后,苏岑眉头一蹙,往前翻看了一眼上折子的人。

扬州长史封一鸣。

不会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新人吧?

但上州长史好歹算个从五品的官了,如今朝廷又都是科举录仕,做到长史这个位子的怎么说都得是个进士,总不至于连封上疏都写不好吧?

但这封折子纵观始终,思维混乱,浩浩汤汤一大篇总而言之就是在驿道发生了一起命案,死了一个人,人名地名全都语焉不详,破案过程更是没有,最后一句话带过:疑似仇杀。

难怪有人要骂,这种案子怎么给他复核登记在册?

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苏岑启笔在后面写下“存疑”二字,把折子单独拎出来放在一旁。

等到日薄西山,审完了剩余的案子,苏岑伸一伸懒腰,把兰花都搬进室内,锁门下衙,早就把最开始那桩案子忘到九霄云外了。

苏岑没想到再听到那个名字,竟是在朝会上。

淮南道监察御史弹劾扬州长史封一鸣贪赃枉法,私下收受私盐贩子贿赂,放纵私盐泛滥,并且证据都给搜罗齐了,等着小天子一句话下来,就可以把人押送大牢了。

苏岑越听越不对,且不说一个监察御史,小小的从七品,怎么拿到的封一鸣收受贿赂的证据,单这一通言之凿凿的言论也不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能说出来的。

果不其然,吏部侍郎紧跟着出来补上:“吏部往年绩效审查,这个封一鸣任职几年间确实没什么作为,与其上级扬州刺史关系也不好,两人在不少政事上都持不同意见,且此人目光短浅,遇事瞻前不顾后,扬州地处江南重地,占全国税收的重中之重,封一鸣确实不适合担此重任。”

苏岑心道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面有监察御史将人一踩到底,再由有分量的吏部出来补一脚,不提封一鸣贪赃,反说他能力不够人品不行,最后点出扬州的重要性,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将封一鸣赶出扬州去。

这封一鸣是得罪了朝中哪位人物,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苏岑不由联想到不久之前封一鸣上的那封折子,当时他只顾着看案情了,并未在意案件发生的地方。

有道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以烟花风月著称的扬州城,实则还有“雄富冠天下”之名,各地商贾云集,繁华程度甚至不亚于长安城,淮南道的税收扬州自己就占了十之六七,不可谓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