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宁弈

苏岑跟着李释出了宫,一并上了李释车驾。李释说要他陪着,他自然不敢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祁林调了头往苏宅方向而去。

他的桂花酿,他的脆皮烧鹅,他的酒酿丸子……

苏岑认命地在车里坐好,想起先前朝堂上那件事,不由问道:“那个封一鸣……”

李释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敲了敲桌案,苏岑这才注意到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套行头,只听李释道:“换了。”

苏岑识时务地不再出声,自顾自把衣裳换下来。

换完了苏岑不禁纳闷,这身行头怎么看怎么像身下人衣裳,不由疑惑:“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李释道,“对你有好处。”

等马车停了,苏岑撩起帐门看着外面明晃晃“宁府”两个大字,心下顿然。

在这世上值得宁亲王亲自登门拜访的人只怕也只有这位了。

当朝太傅宁羿,四朝重臣,见证了大周从始至今,算是整个大周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人物。

难怪李释说对他有好处,确实凭他的身份只怕进不了这扇大门。

李释道一声“别多话”,扔了个画筒让苏岑抱着,这才带着人下了车。一进门立即有一个垂髫小童迎上来,嘻嘻笑道:“王爷今日怎么有闲情过来?”

苏岑不由诧异几分,这么个小毛孩子见了李释竟然不怕,再看李释竟然也没脾气,问道:“老爷子在干嘛?”

“晌午吃撑了,正在后花园里遛食儿呢。”说完打量了一眼苏岑,又抬头问:“阿林哥哥今日怎么没来?”

李释道:“祁林有事要忙。”

忙着饮他的桂花酿呢,苏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恭恭敬敬跟在后头。

说话间由小童引着来了后花园,宁府这宅子不大,修的却是好生精致,移步换景,颇有禅意。今日暖阳尚好,园子里还有没败的秋菊,转过一处假山,便见一个鹤发老头背身而立,正摆弄着几盆品色尚好的赤金狮子,看着精神倒是不错。

宁太傅时年八十又四,武德十八年的进士,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做起,目睹了崇德太子暴毙,经历了永隆宫变,好在他当时入仕尚浅,没在太宗皇帝清理的名单之中,侥幸躲过一劫。之后辅佐李彧二十三年,到永隆末年已官至中书令,也就是当朝右相。等到神宗李巽继位,人已是六十高龄,被李巽赋以太傅之衔继续留朝重用。再到神宗驾崩,小天子继位,这位宁老爷子已是辅佐了四位帝王,为官四十几载,官至封顶,再无可封。

李释背手上前,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如今赋闲在家,老爷子倒是好兴致。”

宁羿闻声回过头来,面色矍铄,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小的没规律,老的也没架子,相处起来倒像是寻常的爷孙俩。

有人上前从苏岑手里接了画筒,李释道:“你要的吴景玄的《郦妃出浴图》。”

宁羿两眼放光,当即从小厮手里接过画筒,就地在园中凉亭里展开,小心翼翼趴上去仔细端摩。

苏岑不由也心下一惊,吴景玄是前朝画手,有画圣之名,最擅白描,线条如流水,人物栩栩如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这副《郦妃出浴图》。只是这画出来没多久前朝就亡国了,有人说这画映证了前朝奢靡无度的后宫生活,这画便成了亡国之作。

苏岑却不以为然,画本无罪,前朝也不是因为吴景玄一幅画就亡了的。

不过据说这副《郦妃出浴图》早已在战乱中丢失了,不曾想竟在李释手里。早知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这副画,他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松了手,怎么着不得先扣下赏上一晚。

如今脱了手,也只能偷偷瞥上两眼了。

宁羿啧啧称叹,“这是真迹啊,没想到还真叫你找着了。”

李释笑道:“老爷子要看,自然得给你找来。”

宁羿端摩了好久才依依不舍收起来,交代小厮千万要小心,这才让人拿了下去。

凉亭的石桌空了出来,宁羿便叫上李释跟他切磋几盘,李释也不客气,落落坐下来,笑道:“让你两个子?”

“笑话,”老爷子忿然,“我当年黑白场上驰骋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世呢!”

这话倒是不假,宁老爷子纵横官场这么些年,权谋之术定然不在话下。

那便猜先决定,李释执黑先行,落子右上星。

苏岑站着看了一会儿便看出几分端倪来,李释杀伐决断,宁羿则是长考派,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

这边下着棋,凉亭外煮起茶来,苏岑觉得闷,便停了观战到一旁接了煮茶小厮的活儿,自己上手煮起茶来。

他一手点茶手艺传自父亲,尤其是运筅学的颇得精髓,只是平日里懒,喝茶随便一泡便了事。今日来了兴致,做了全套,等到煮好,醇香四溢,浮上青沫,茶白戏,水丹青,如诗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