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幸福(第5/8页)

白色·康乃馨,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从一个娱乐专栏的记者扶摇直上,成为了一家大报社的娱乐副刊的主编。另外他还是一家聚焦国内影视明星丑闻和爱情生活的娱乐杂志的编辑。就像多数用虚假新闻让人伤心,甚至给他们的生活投下阴影的记者那样,他完全忘记了为凯末尔写的那篇文章,他要我向凯末尔问好,向凯末尔的母亲、现在还不时打电话从她那里打听消息的维吉黑女士转达最深的敬意。他以为我找他是为了一本描写演员而因此会大卖的书,他用一种友好的口吻表示,他愿意给我一切帮助。他还问我,是否知道曾经的著名影星帕帕特亚和制片人穆扎菲尔失败婚姻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德国一家大旅行社的老板?

费利敦已完全脱离电影界,成立了一家非常成功的广告公司。得知他为这个新公司取名“蓝色的雨”,我知道他还未能放弃年轻时的梦想,但我压根没问那部没有拍摄的电影。费利敦在用国旗和足球,拍摄一些讲述让整个世界都惧怕的土耳其饼干、牛仔服和剃须刀的广告。他听说了凯末尔先生要建博物馆的打算,但他从我这里刚得知,我在写一本“讲述芙颂”的书。他异常坦白地告诉我,一生他只爱过一个人,但那时芙颂并不理睬他。他还小心翼翼地说,为了婚后不再经历同样的痛苦,他非常小心地不再去爱上她。因为他知道,芙颂是“迫不得已”才和自己结婚的。我喜欢他的坦诚。走出他那考究的办公室时,他用同样小心和儒雅的神情“向凯末尔先生”问了好,还皱起眉头警告我说:“奥尔罕先生,您要知道,如果您写了任何诋毁芙颂的东西,我是不会放过您的。”随后,他又换上了一种非常适合他的轻松神情。他说,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为一家很大的名叫梅尔泰姆的汽水公司作广告,这次又得到了他们的新汽水宝拉的广告制作权。他问我,是否可以在广告里用我的《新人生》一书里的第一句话?

切廷用退休金买了一辆出租车,他把车租给了另外一个司机,尽管年纪大了,但有时他也自己开车上街做出租车司机。当我们在贝西克塔什的一个出租车站见面时,他告诉我说,凯末尔从小到现在一直都没变。他说,其实凯末尔是一个热爱生活、内心开放、像孩子一样乐观的人。从这方面来看,他一生苦苦地爱一个人也许有点不可思议,但如果我认识芙颂,我就会明白,就因为凯末尔先生热爱生活,他才会那么爱这个女人。他们,芙颂和凯末尔,其实都是非常好、非常单纯的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但真主没让他们结合在一起,我们也无权过多质问。

凯末尔先生从一次漫长的旅行回来后,我们又见了面,听他说完新近参观的博物馆后,我向他转述了切廷的那些话,还逐字重复了他对芙颂的看法。

他说:“奥尔罕先生,参观我们博物馆的人,总有一天会知道我们的故事,感觉到芙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立刻开始喝酒,我已经很喜欢和他喝酒了。“当参观者看着一个个展柜、一个个盒子、所有这些物件时,他们会看见八年的晚饭上我是怎么去看芙颂的,我是怎么去注意她的手、胳膊、微笑、卷曲的头发、掐灭烟头的样子、皱起的眉头、她的手帕、发夹、鞋子、拿在手上的勺子的。(我说:‘但是凯末尔先生,您没注意到她的耳坠。’)看到这些,他们就会感到爱情是一种巨大的关注和怜爱……请您赶快把书写完,还要写上,博物馆里的每一个物件都必须用来自展柜里的一束柔和的灯光照亮,只有这样才符合我对它们的在意。参观者们看着这些物品时,会对我和芙颂的爱情肃然起敬,会用他们自己的回忆来和我们的爱情作对比。博物馆里任何时候都不能拥挤,要让参观者感受到芙颂的每一件遗物、我们手拉手走过的伊斯坦布尔每个角落的照片、所有的藏品。我禁止在纯真博物馆里同时有超过五十个的参观者。团体和学校在参观前必须预约。奥尔罕先生,西方的那些博物馆正在变得日益拥挤。就像以前星期天我们开车去海峡游玩那样,欧洲人星期天一起去大博物馆。就像星期天我们在海峡的酒馆里吃午饭那样,他们也在博物馆的餐厅里坐着说笑。普鲁斯特在他的书上写道,他阿姨去世后,家里的家具被卖到了一家妓院,每次在这家妓院看见他阿姨的沙发和桌子时,他就会觉得那些家具在哭泣。奥尔罕先生,当星期天的人群在博物馆里转悠时,那里的东西都在哭泣。在我的博物馆里,所有东西都将留在它们自己的家里。我担心,我们那些没文化、不自信的有钱人,看见西方的博物馆时尚后,会模仿他们,渴望去开一些带餐馆的现代艺术博物馆。而事实上,在绘画艺术上,我们土耳其民族既没有太多的知识,也不懂得欣赏,更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土耳其人民在自己的博物馆里,应该欣赏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西方绘画的蹩脚模仿。我们的博物馆应该展示我们的生活,而不是我们的有钱人感觉自己是西方人的幻想。奥尔罕先生,我的博物馆,是芙颂和我的全部人生,是我们一生的经历,我跟您说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也许有些事情,对于读者和参观者来说可能不够明了,那是因为尽管我用全部的真诚给您讲述了我的故事和人生,但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对它到底有多了解。这就让未来的学者,用他们在我们博物馆的杂志《纯真》上发表的文章来诠释吧。让他们告诉我们,芙颂的发夹和梳子和金丝雀柠檬之间有什么结构关系。后人也许会觉得这些事情很夸张,我的经历、我忍受的爱情痛苦、芙颂的磨难、我们在晚饭上对视并以此来打发时间、我们能够因为在海滩和电影院手拉手而感到幸福,那么就让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但不用担心,我们的爱情一定会被后人理解的,对此我毫无疑义。我相信,五十年后,从开塞利坐大巴来的快乐大学生、拿着照相机在门口排队等候的日本游客、因为迷路走进博物馆的孤独女人、那时伊斯坦布尔的幸福情侣们,看着芙颂的衣服、盐瓶、钟表、饭店的菜单、伊斯坦布尔的老照片、儿时我们共同的玩具和其他物品时,将深刻地感受到我们的爱情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但愿来纯真博物馆参观的人们,也能够去看看我们的那些临时展览,那时,他们将看到我在垃圾屋、协会会议上结识的伊斯坦布尔兄弟们积攒的轮船照片、汽水瓶盖、火柴盒、门闩、明信片、演员和名人照片,以及痴迷的耳坠收藏家们的收藏。也要用目录和小说来讲述这些展览和收藏的故事。看着物品,用敬畏和崇敬的心情来纪念芙颂和凯末尔之间爱情的参观者,也将明白,我们的故事和雷拉和麦基农,侯颂和阿什克一样,不仅是情侣们的故事,也是整个世界,也就是伊斯坦布尔的故事。奥尔罕先生,还要再来一杯拉克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