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车祸之后(第2/2页)

另外一天晚上,努尔吉汗也加入了进来。我们去了艾提莱尔后面的一个一年间拔地而起的庞大新街区,在那里吃了一些据说是美国食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努尔吉汗既没有提起茜贝尔,也没有问我失去芙颂之后的感受。但她做了一件让我深有感触的事情,饭吃到一半时,她突然说日后我会很幸福,她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这句话,却更多地让我觉得,人生的幸福大门已对我关闭。麦赫麦特还是原来的麦赫麦特,但努尔吉汗似乎是我刚刚认识的一个人,仿佛我们的那些共同回忆全都消失了。我觉得这和饭店里的氛围,也和城里这些我一点也不喜欢的新街道有关系。

这些新街道、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奇怪的钢筋水泥新街区,加深了我出院后立刻感到的东西,那就是芙颂死后伊斯坦布尔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现在我可以说,就是这个感觉让我开始了那些将持续多年的漫长旅途。

只有在我去看望内希贝姑妈时,我才会觉得伊斯坦布尔还是以前的那个我喜欢的伊斯坦布尔。在头几次我们一起流泪的拜访之后,有一天晚上,内希贝姑妈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可以上楼去看芙颂的房间,可以随心所欲地翻所有东西,可以拿走我想要的所有东西。

上楼前,我做了那件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芙颂把它变成了一种仪式的事情,我去给柠檬喂了水和食饵。每每想起晚饭时我们所做的事情,看电视时我们的谈话,八年来我们一起在餐桌上分享的东西,内希贝姑妈都会潸然泪下。

眼泪……沉默……因为想起芙颂对我们俩都很沉重,因此我会尽快结束上楼去芙颂房间之前要做的事情。我会每两星期从贝伊奥鲁走着去一次楚库尔主麻;尽量不提起芙颂,和内希贝姑妈沉默着边看电视边吃晚饭;给日渐衰老、安静的柠檬喂水和食饵;一张张地看芙颂画的画;用洗手的借口上楼;随后心跳加速地走进芙颂的房间,打开她的柜子和抽屉。

芙颂把多年来我送给她的所有梳子、小镜子、蝴蝶形状的胸针和耳坠,藏在了小衣柜的抽屉里。在抽屉里找到我甚至忘记了的手帕、通姆巴拉的奖品袜子、我以为是给她母亲买的木扣子、发夹(吐尔嘎伊先生送她的玩具野马小汽车)、我让杰伊达转交给她的情书,会让我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劳,在那些留有芙颂味道的柜子和抽屉前,我最多只能待上半个小时。有时,我会坐在床边,抽烟休息一会儿,有时为了不落泪,我会去看窗外,有时我会拿走一两把梳子或是一两双袜子。

尽管我已经明白,应该把和芙颂有关的所有物件,包括九年来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积攒、收集的东西以及她房间里的东西,甚至是他们家里的所有东西集中到一个地方去,但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当我开始逐一去参观世界上的小博物馆时,我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1986年冬天,下雪的一个夜晚,晚饭后,当我再次去看多年来送给芙颂的蝴蝶胸针、耳坠和各种首饰时,我在首饰盒的一角看见了那对出事时芙颂戴着的,多年来她一直说有一只失踪的、蝴蝶形状、刻有F字样的耳坠。我拿起耳坠下了楼。

我说:“内希贝姑妈,这对耳坠是刚放进首饰盒的吧。”

“亲爱的凯末尔,为了不让你伤心,我把那天芙颂身上的所有东西,红裙子、鞋子都藏了起来。我说把它们放回原处吧,你就立刻发现了。”

“两个耳坠都在她耳朵上吗?”

“我的孩子,那天晚上去你房间之前本来也许要在我们房间躺下、睡觉的。但她突然从包里拿出这对耳坠戴上了。我假装睡着了,她离开房间时我没出声。我是希望你们幸福的。”

芙颂告诉我说她母亲把门锁上的话,我甚至没跟内希贝姑妈说。

做爱时我怎么就没发现这对耳坠呢?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内希贝姑妈,我曾经问过您,是否看见过一个我第一次来你们家时忘记在楼上厕所里、镜子前面的耳坠。您还记得吗?”“我的儿子,我一点不记得了。别再说这些事来让我哭了。只是,她说过,到巴黎后要戴上一对耳坠让你惊喜的,但我不知道是哪对耳坠。我亲爱的芙颂是很想去巴黎的。”

内希贝姑妈开始哭起来。随后又因为哭道了歉。

第二天,我在北方酒店订好了房间。晚上我告诉母亲,我要去巴黎,旅行对我会有好处。

母亲说:“好啊。你也该去管管生意,管管萨特沙特了。也别让奥斯曼拥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