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贝伊奥鲁的电影院(第3/4页)

见我不言语,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临回房间睡觉前,母亲对我说:“你还真有眼光。她确实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女人。她会是你的好老婆。但你要小心,她好像吃了很多苦。当然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别让她心里的愤怒、仇恨,不管是什么了,来毒害你们的生活。”

“不会的!”

相反,一种把我们和生活、伊斯坦布尔、街道、人们,和一切相连的情感正在让我们慢慢地靠近彼此。当我在电影院里抓着芙颂的手时,有时我会感到她在轻轻地颤抖。有时她会把她的肩膀,甚至是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为了让她更好地靠在我的肩头,我会让自己斜靠在座椅上,我会用双手握住她的手,有时还会有意无意地去抚摸她的腿。头几个星期她不太愿意坐在包厢里,但现在也不再反对了。当我握着她的手看电影时,就像把脉的医生在指尖感觉病人最隐秘的伤痛那样,我会感到芙颂对我们看的电影作出的种种情感反应,于是,我还会因为带着她的情感解释来看电影得到很大享受。

中场休息时,我们小心翼翼地说起欧洲旅行的准备和慢慢一起出去见朋友的事情,但我从没提起母亲关于订婚的意见。我知道,订婚仪式不会顺利,会出现很多闲话,甚至在家庭内部都会产生不安,如果人请多了,会因为人多,如果不请又会因为我们没请任何人而让别人说三道四,我感觉芙颂也慢慢意识到了这点。我想,她也是因为同样的担忧在远离订婚问题。于是,几乎什么也没说,我们决定不搞订婚仪式,从欧洲回来后直接结婚。这样一来,在电影中场休息时,在我们坐在贝伊奥鲁的蛋糕店里面对面坐着抽烟时,我俩也就更喜欢幻想欧洲之旅了。芙颂买了一本为土耳其人写的名叫《开车去欧洲》的书,她会拿着这本书去看电影。我记得,她翻书时,我们讨论了欧洲之行的路线。我们决定,在埃迪尔内过完第一夜后,经过南斯拉夫和匈牙利去法国。芙颂还喜欢看旅行指南上的巴黎风景照片,她会说:“维也纳我们也要去。”有时,当她看着书上的那些欧洲风景时,她会沉浸在一种奇怪而忧伤的沉默里。

我会问:“亲爱的,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芙颂会说:“不知道。”

因为内希贝姑妈、芙颂和切廷将第一次走出土耳其,因此他们需要办护照。为了让他们免受国家机关的折磨和排队等待的煎熬,我让在萨特沙特负责这类事情的老警官塞拉米去办了这件事。(细心的读者们应该还记得,八年前我让这个退休的警官去寻找失踪的芙颂和凯斯金一家人。)我也因此发现因为爱情我已经九年没出国了,我没有了这样的一个需求。而事实上,以前如果每隔三四个月我不找个借口出国,我会很不开心的。

于是,为了护照的签字,我们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一起去了位于巴比阿利的警察局护照分局。这栋奥斯曼帝国末期,宰相、大臣帕夏们居住的,见证了突袭、政治谋杀、高中历史书上讲述的许多恐怖事件的老楼,就像奥斯曼帝国留下的许多雄伟建筑那样,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变成了一个上千人在走廊、楼梯上的文件、盖章、签名队伍里疲惫等待,大家互相谩骂的混乱地方。因为天热和潮湿的空气,我们手里的文件一下子就变得软塌塌的了。

快到傍晚时,为了另外一份文件,我们被转去了位于锡尔凯吉的桑萨尔杨商业中心。当我们从巴比阿利大坡往下走时,在老的梅塞雷特茶馆的上面一点,芙颂没得到我们任何一个人同意就走进一家小茶馆,坐了下来。

内希贝姑妈说:“这又是怎么了……”

当她和切廷在外面等候时,我走进了茶馆。

我问道:“怎么了,亲爱的,你累了吗?”

芙颂说:“我放弃了。我不想去什么欧洲了。”她点燃一根烟,狠狠地抽着。“你们走吧,去拿你们的护照吧,我跑不动了。”

“亲爱的,咬紧牙关,眼看就到终点了。”

她坚持了一会儿,闹了一会儿别扭,但最后我的美人不管怎样还是跟我们一起走了。我们在奥地利总领馆办签证时又经历了类似的一次小危机。为了不让他们在签证的队伍里为难,也为了不让他们在面签时受到侮辱,像切廷那样,我让人准备了显示芙颂、内希贝姑妈是萨特沙特高薪聘用的专家级职员的文件。他们给了三个人的签证,但他们对芙颂的年龄感到了怀疑,因此喊她去面签。我也和她一起去了。

因为六个月前,连续几年被拒签的一个人,对着瑞士总领馆的一个工作人员的头连开四枪将其击毙,因此伊斯坦布尔的那些领事馆的签证处都采取了严格的防范措施。申请签证的人和欧洲的签证官不再面对面,而是像美国电影里的死囚犯那样,只能隔着防弹玻璃和铁栅栏用电话交谈。领事馆前面,聚满了为了能够靠近签证处、能够走进花园和天井而互相推搡的人群。土耳其职员(人们说德国领事馆的那些职员“两天工夫就变得比德国人还要像德国人了!”)会因为没排好队而责骂、推搡申请签证的人群,他们还会看着一些人的穿衣打扮说“你就别白费劲了!”作出最初的筛选。能够得到约见会让申请人非常高兴,在里面的防弹玻璃前,所有人都会像参加一场艰难考试的学生那样瑟瑟发抖,像小绵羊那样安静而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