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4213个烟头(第2/2页)

我在博物馆里展出自己在这八年时间里攒下的4213个烟头,我在每个烟头下面注明了我拿到它的日期。看到这些的参观者们,千万别认为我在用没用的东西充斥展柜,因为每个烟头的形状,都是芙颂掐灭它时感到的一种强烈情感的表现。比如,1981年5月17日,也就是《破碎的生活》在佩丽影院开拍的那天,我从芙颂的烟缸里拿来的这三个被用劲折弯的烟头,不仅会让我想起那几个糟糕的月份,还会让我想起芙颂那天的沉默、她离电影的遥远以及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里还有两个被狠狠掐灭的烟头,它们是在我们看电视里播放的《虚假的幸福》电影时被掐灭的。电影里的男主角,我们在佩鲁尔酒吧结识的艾克雷姆(就是曾经也扮演过先知易卜拉欣的著名演员艾克雷姆·居奇鲁)说道:“努尔坦,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要更多的东西试图得到幸福!”他那一贫如洗的情人努尔坦无声地低下了头。芙颂就是在这个时候掐灭了其中的一个烟头,而另外一个则是在那个镜头过后十二分钟被掐灭的。(芙颂平均九分钟抽完一根萨姆松。)

我记得,一些看上去还齐整的烟头上的污渍,来自于芙颂在一个炎热的夏夜吃的酸樱桃冰激凌。夏天的夜晚,推着三轮小车在托普哈内和楚库尔主麻小巷里,边喊“奶油冰激凌!”边摇铃铛慢慢转悠的卡米尔,冬天则会叫卖海尔瓦甜食。有一次,芙颂告诉我,卡米尔的手推车,也是让从小给她修自行车的贝希尔修的。

看到另外一两个烟头和它们下面的日期,我想起在炎热的夏夜里,我们吃过的油炸茄子、酸奶以及我和芙颂一起看着窗外的情景。在那种时候,芙颂会拿一个小烟缸在手上,然后不时往烟缸里点烟灰。那时,我会把她想像成一个去出席一场豪华舞会的女人。抑或是和我站在窗前聊天时,她会模仿这样的一个女人。如果愿意,她可以像我,或是像所有土耳其男人那样,把烟灰弹到窗外,在窗边把烟掐灭随后把烟头扔下去,或者用手指直接把燃着的烟头弹出去,然后看烟头在黑暗中旋转着落下。但芙颂从来不会那么做,她文明、优雅的举止也为我树立了榜样。远远看着我们的人,可能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在一个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西方国家,在一个舞会上,为了互相认识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文雅地交谈。看着窗外时,我们会说笑着谈论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电影结局、夏日夜晚的闷热、在街上玩捉迷藏的孩子们。而那时,海峡方向会吹来一阵轻风,和着海藻味和金银花醉人的清香,轻风会给我带来芙颂头发和肌肤的芳香,以及这香烟的好闻烟味。

有时,当芙颂正要掐灭烟头时,我们的目光会在不经意间相遇。在电视上看一部悲凄的爱情影片时,或是跟随着沉重的音乐,被一部关于“二战”的纪录片中那些令人震惊的事件影响时,芙颂会冷漠地把烟掐灭。就像在这个例子里一样,如果那个时刻我们的目光碰巧相遇,那么瞬间我们之间会产生一股电流,我们俩就会想起我为什么会坐在他们家的餐桌上,那时被掐灭的烟头就会带有一种奇怪的形状,就像当时混乱的脑子一样。随后,我会听到从远处的一艘大船上传来的汽笛声,我会用那艘船上的人们的视角来思考世界和自己的人生。

有些夜晚我只拿一个,有些夜晚则会拿几个烟头去迈哈迈特公寓楼,当我随后把它们一个个拿到手上时,我会想起属于过去的一些“时刻”。那些烟头,让我清楚地明白,其实我积攒的所有物件,正好就一一对应了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些时刻。

不用把我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里积攒的物件拿到手上,即便仅仅看它们一眼,我就已经能够想起和芙颂一起拥有的过去,晚上我们在餐桌上坐着的样子。一个陶瓷的盐瓶、一副小狗形状的裁缝卷尺、一个开罐头器,或是芙颂他们家厨房里永远不会缺少的巴塔纳伊葵花子油瓶,我用物件把它们连在一起的一个个时刻,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的记忆里仿佛正在扩散成一段久远的时间。就像看着烟头那样,看着那些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里日积月累的物件,我就会一幕幕地想起我们坐在芙颂他们家餐桌上时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