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让剧本通过审查

为了让费利敦的剧本得到审查委员会的批准,我们费了很多周折。很多年前从报纸新闻和别人讲的故事里我就知道,无论是国外的,还是本国的,在电影院公映的所有电影都必须经过审查委员会的批准。但直到柠檬电影公司成立后,我才发现审查委员会在电影业的重要性。报纸上,只有当一部在西方备受重视、在土耳其也有所耳闻的电影被完全禁放后才会提到审查委员会的那些决定。比如,《阿拉伯的劳伦斯》,因为含有亵渎泛突厥主义的内容被禁演,《巴黎最后的探戈》,因为剪掉了所有的性爱场景,因此变成了一部比原版还要“艺术和无聊”的电影。

在审查委员会任职多年、佩鲁尔酒吧的合伙人和我们桌的常客梦想·哈亚提先生,有天晚上对我们说,其实他比欧洲人更相信思想自由和民主,但他绝不会允许(也不将允许)那些试图利用土耳其艺术电影来欺骗朴实而善良民众的人。同时还是导演与制片人的梦想·哈亚提说,就像许多其他佩鲁尔的常客那样,他同意在审查委员会任职,是为了“让其他人发疯!”,随后,像在开玩笑时那样,他会对芙颂眨眨眼。眨眼的一个目的就是对侄女年龄的小女孩说“亲爱的,我在开玩笑”,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微微的挑逗。梦想·哈亚提知道我是芙颂的“一个远房亲戚”,他用我这个身份的人能够宽容的尺度来追求芙颂。他的外号是佩鲁尔酒吧的常客给起的,因为他在讲日后准备拍摄的电影时(他不停地转悠在每张桌子上,要么说他的电影,要么收集各种闲话),会不断地使用这个词。每次他都会来和芙颂坐一会儿,他两眼盯着芙颂,不厌其烦地跟她讲他的一个电影梦想,每次他都会让她“绝不考虑商业因素”,“立刻、真心”地说是否喜欢他的电影主题。

每次芙颂都会说:“非常好的一个主题。”

梦想·哈亚提也每次都会说:“拍的时候,您一定要同意出演角色。”他总会摆出一副凭本能和倾听心声来做任何事情的样子,随后他还会补充道:“其实,我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坐在桌上时,如果他不时也看我一眼,我会觉得他这么做是因为知道总是看着芙颂讲话会显得不礼貌,我则努力做出友好的姿态,朝他笑笑。我们发现和芙颂一起开始我们的第一部电影还有待时日。

在梦想·哈亚提看来,除了一些关于伊斯兰教、阿塔图尔克、土耳其军队、宗教人士、总统、库尔德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和希腊人的不受欢迎的评论和不雅的性爱场面,土耳其电影其实还是自由的。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对的,有时他会笑着承认。因为在半个世纪里,审查委员会的委员们,不单单是那些国家要禁止、让掌权者们感到不安的主题,凡是他们觉得出格的电影,都会习惯地用各种理由来禁止,像幻想·哈亚提那样的人,他们非常热衷于用一种发自内心的乐趣和幽默来随意使用这种权力。

哈亚提先生还是一个爱讲笑话的人,他会带着猎手说起捕获的黑熊的乐趣,讲那些年他们是如何禁放电影的故事,这些故事也都会把我们给逗乐。比如,用讽刺手法来反映一个工厂门卫冒险经历的电影,用的是“羞辱土耳其门卫”的借口;讲述一个已婚、有孩子的母亲对另外一个男人爱情的电影,“因为对为母之道不敬”;讲述逃学孩子快乐历险的电影,用“误导孩子不上学”的理由禁止上映。他说,如果我们也热爱电影事业,想让无辜的土耳其观众看到我们的电影,那么我们必须学会和审查委员会的委员们搞好关系,他们中的一些人不时也来光顾佩鲁尔,但他们全都是他的好朋友。说这些话时他一直看着我,从中我明白他想以此来吸引芙颂。

然而,我们也无法知道为了让剧本通过审查,我们对哈亚提先生能抱多大的希望。因为哈亚提先生离开审查委员会后拍的第一部电影,也因为“一个私人恩怨”被禁放了。一谈到这件事,哈亚提先生就火冒三丈。他花了一大笔钱拍摄的那部电影里,一个暴躁的父亲,因为多喝了点酒发现沙拉里没有加醋,就对妻子和孩子们大发雷霆,这个画面导致了电影的禁放,理由是“为了保护社会根基的家庭制度”。

梦想·哈亚提在佩鲁尔用委屈的口吻告诉我们,这个画面以及另外两个让审查委员会生气的家庭争吵画面来源于他的生活,其实,最让他生气的是审查委员会那些老朋友禁放了他的电影。据说,一天夜里,他和他们一直喝到了酩酊大醉,如果传闻正确的话,那就是天快亮时,因为一个女孩的问题,他和审查委员会里一个最好的朋友在一条后街上打了起来。是贝伊奥鲁警察局的警察把他们从泥泞的街道上拽起来的,两个老朋友没有彼此抱怨,在警察的鼓励下两人最终和解了。据说梦想·哈亚提为了让自己的电影能在影院公演,也为了摆脱破产的困境,仔细地从电影里剪掉了所有破坏家庭制度的争吵画面;而一个膀大腰圆的哥哥,在信徒母亲的鼓励下打弟弟耳光的场景,却经审查委员会的批准保留了下来。